父亲是一位性格非常内敛的人,内心却异常坚毅,他从不会为琐碎小事忧心忡忡,更不会向险恶的命运低头,虽然他大半生拼搏并没有什么大的成就,但他的大度坦荡确是许多人做不到的。
父亲出生时家境还很好,童年是在无忧无虑中度过的,发蒙时甚至被送进了正规的学校,如果一切按着这样的道路走下去该多好!然而随着祖父的解甲归田及紧接着的土改运动,家道中落,父亲的读书之梦就此破灭,此后每日的功课就是在田间劳作。
土改后,由于成分不好,祖父分到的土地是最偏远最贫瘠的,一年的辛勤所得难以维持家用,不得不重操祖上的旧业,走街串乡卖些杂货之类,田间的耕作自然落在了大伯父和父亲们的肩上。
父亲大约十岁左右参加农业生产,到十二三岁已基本是成手,十五岁参加农业社劳动时已顶成年劳动力。
祖父家的田地离家有十几里路远,中间还隔着一条河,自然比别家费劲,为此每天天不亮父亲兄弟们就赶着去劳作了,当然最主要的劳动力就是大伯父和父亲了。
小河的水并不深,趟水过河对农村孩子来说最平常不过,但冬春之季就有些麻烦了,小河结冰未实或开始化冻,常常会掉进冰窟窿。一次,很冷的天,大伯父和父亲赶着老黄牛驮着农具物资过河,也许老黄牛太重吧,一下子陷入了结冰的河里,不管怎么拉,怎么拽,老黄牛自己怎么扑腾就是上不来,没办法哥俩只好脱了衣服跳进冰冷的河水里,用肩膀子把老黄牛扛上来。上来后哥俩一个劲直打哆嗦。
困难的事还有很多,有时甚至遭遇危险,有一回,大伯父,二伯父和父亲起早种地,天刚麻麻亮,父亲解手落在后面,完事抬头一看,一个眼睛闪着绿光,象狗一样的东西正盯着自己,父亲不禁大喊:“大哥,你看这是什么东西?”大伯父和二伯父听见喊声,急忙跑过来。大伯父说:“这是狼,不要怕,咱仨拿好锄头,倒着往后走,谁也不许跑,狼要往上扑,咱们就一起打!”
哥仨一步步往后退,健壮的恶狼步步紧逼,空气变得窒息,时间显得那样慢长,三个孩子靠在一起却没有一丝畏惧。
已经退出了有半里多地,恶狼仍虎视耽耽,更糟糕的是恶狼开始嚎叫起来,那无疑是在呼唤同伴,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已退到山道上,恰巧一队赶驮子的老客经过才把恶狼吓跑了,兄弟三人长长地出了口气,方感觉腿有些软。
正是有了这样的患难与共,父亲兄弟们的感情异常深厚。大伯父英年早逝,临终前喘息着说:“我有两件憾事,一是年轻时答应带老伴上北京没做到,二是要闭眼了,远处的几个弟弟没见到!”......
兄弟几个在自家田地附近的山坡上又开垦出一小块土地,由于兄弟们的精心耕作,庄稼的长势常常比周围的好!
农民对土地是有感情的,甚至是挚爱的,父亲兄弟们在冬闲时,别的人家都开始“猫冬”时,仍然去新开垦的土地上往外捡石头,平整土地。因为那里寄托着他们的希望......
已经习惯了农田劳作的父亲,对生活并没有过高的奢求,如果不是一个偶然,父亲也许终身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了!
那是1956年的早春,父亲刚从地里回到家吃早饭,他的一位马姓同学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来:“老同学,县上百货公司正招职工,你赶紧去,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原来父亲的这位同学在乡里教小学,昨天晚上从县上回来的人那里知道了这一信息,而平素他和父亲要好,所以起早就来报信来了。
父亲早饭也没顾上吃,急匆匆向县上赶去,走大路三十里,走小道二十五里,父亲连跑带颠地抄了难走的小道,赶到县上百货公司时,院子里已黑鸦鸦地站了几十号人。
根据公告知道,百货公司要招收一名保管员和若干名售货员,考试科目为小学语文和算术,外加试珠算。
语文是写一篇作文,父亲虽然只受过两年半学校教育,但早年间念过私塾,再加上祖父多年的耳提面命,文字功底还是不错的,小小作文不在话下。算术也极简单,对大多数人来说最较劲的是珠算,而这正是父亲的强项。
考试结果当天就公布了,父亲稳居第一,录为保管员,干部编制。
事情就是这样神奇,早晨还赤着脚在地里干农活的穷小子,晚上回来就变成了国家干部,祖母知道了一消息,乐得不知说什么好。还是曾外祖父说得直爽:“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呀!”
倒是父亲没怎么太兴奋,多年的磨难生活已使他过早地成熟,变得荣辱不惊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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