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案头,《含泪花墙》的超短手记,已放有三个多月了。记得那天是九月五日下午,我去海口近郊某别墅的朋友处。在别墅的边上,有一“模拟公园”。趁朋友煮饭做菜之空隙,我跨入公园,去那儿散步。
模拟公园的确很小且雅,估计还不到两千平方米。茂盛的米兰淡馨醉人,名贵的观音竹、亭亭玉立的槟榔树,以及其他一些叫不上名来的亚热带植物……这一切,都使我产生一种新鲜感和好奇心。而最令我难忘的,却要数那静立于公园周围的“花墙”了。
所谓花墙,即在围墙壁上种些不需很多泥土的花草,垒花墙用的砖块上有不少小孔,孔中塞有供花存活的泥土。我只认识其中的太阳花,其余的我都叫不上名来。当时,我惊异地发现,这美丽花墙若从稍远处望去,那各种颜色的点点小花,宛若情愁少女洒落的无声泪痕。我在想,这样多姿的花墙,为什么不能在其他大城市安家呢?也许,花墙滴落的,该是那委屈之泪吧!为此,我一直想为那花墙写点什么,但总因找不到适当的写作契机而未能动笔。
然而今天,一抹深深的怅惘,始终弥漫在我的心头,无论怎样也挥之不去。因为今天,她,将默默地离开海口。走向何方,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没有也不能向我陈述某些关键的事机。虽然她将自己的身世以及经历,在昨晚大致告诉了我一些。她还凄迷地告诉我,她己写好了两份遗书,一份是给永志报答的父母,一份是给绵绵此恨的热恋中人。
她,比我小十岁,但因辈份关系,却要称我为舅舅。她的名字叫李若,在一家歌舞厅任领班,或称副理。虽说来海口时间不算很长,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可以算是比较精明能干的。因为无论是哪一“道”上的人,她都比较熟。故她所在的歌舞厅,即使遇上特区扫黄之际,也不会出现那种风声鹤唳的惶恐气氛。
李若出生在g省,在那尚未开放的省城,度过了二十个生日。如今,她只有二十二岁,大大的眼晴,温善的脸庞,秀美的长发;她很健谈,所以朋友较多。小时侯她绝对是父母亲的乖乖女,十四岁那年,就在省报上发表诗歌和散文。她是个天资相当聪颖的女孩,然而,当高中时期的朦胧恋人因打架被判刑后,她从此改变了生活的方式。她不打算再考大学了,因为那会离她狱中的“恋人”更远。我当时问过她,究竟与那男孩子有何种感情经历。她说也没什么啦,就他有时放学回家送送她而已;有时他想叫她出去玩,她说她一回家肯定就没法出去的。她说,真的,他们那时很纯的。她还是班上的班长,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可是,为了那不是恋爱的恋爱,她却走上了一条无法形容的无望小径……
承载着受创的感情重负,她来到了热岛椰城。后来,她被一种真情的关怀所倾动,于是,她有了一位可诉情怀的心仪恋入。但那注定是无果之恋,也是悲剧的帷幕必定会拉开的潜因。特定的工作环境,使她还结识了一名颇具声望的大亨类人物……今天,她就将跟着他离开琼岛,走向无望的原野。她曾伤感地对我说,如果没有与那位有妻室的恋人的感错纠葛,她是不会这么干脆地决定离开这里的。诚然,我从她的话中,还隐隐体察到了一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苦味。她还说,她到了某个地方,会给我打电话,以免自己死在什么地方,还没人知道。我劝她要懂得珍惜,好自为之。
最后分手的时侯,是在今日凌晨近一点钟,在她工作的歌舞厅。当时,舞厅里还有一些客人,我与她在外面无人处道的别。那一刻,这位己被生活的风浪,磨练得可以说是很坚强的女孩,似乎也显出了软弱的一面。只见她那双亮丽的大眼睛,微微泛着泪影。记得当初碰到她时,她不太习惯称呼我这个无血缘关系的年轻舅舅,而是称大哥之类的。而此刻,她却完全沉浸在了舅舅样的关怀之中了。她为我在多少有些寒意的海口的冬天,这么迟了还替她操心而过意不去。因还有朋友在等她,我不能不离去了。我最后对她说道:“自己多多保重,好好地活着……”我的语调,也是出奇的苦涩,惜别的氛围,营造得这般强烈,似乎还是平生首回。
小李若!不久前,你曾答应与我合作写一部,你所熟悉的歌舞厅女孩经历的长篇小说。可是现在,你居然闪电般地要离开这片热土,走向那黑暗的征程。如果现在,我用理智的劝慰,要求你放弃那错误的决定,那么,这也许只能算是另外一种不理智了。所以,我只有在心之深处,祝愿你永远获得心灵的安慰。
现在是十八日的下午四点,我不知道李若现已到了哪里。愁绪邀请我写些什么的时侯,《含泪花墙》一下子跳入了我的眼帘。虽说这个篇名粗略一看,好象和李若没有太多的关系,但事实上它们间还是有共性的方面的。我同李若才刚联系上不到一个月,在创作上我们曾有过不少合作的打算,可如今我们彼此却己分别了。而我的朋友在我去那模拟公园后不久,也从远离闹市区的别墅,搬到了城中。虽然我一直很想再去次那公园,但由于各种原因,总是未能如愿。这也多少可以算是一种小别吧!诚然,我清楚地认识到,迟早我会以自己的意志,去实现重游故地的佳愿。可是,对于同李若的再度重逢,这不是以我的意志,所能决定的。如果苍天让我在重逢与重游之间选择其一的话,那我一定会不加思索地选择重逢。因为在我的眼里,李若是一个很有才华和个性的女孩,并且她的心中装有多少动人心魄的真实故事。她经历了生活的无数艰辛,她那仍属花般妙龄女孩的内心,是那样的富有而充满温情。然而,她的内心深处,却同时还保存着类似含泪花墙的另一面;而在海南,这个中国最大的特区,象李若这样,甚至远比她凄苦万倍的女孩,实在是难以计数的。纭纭各式的怀梦女孩,她们用自己青春的泪水和异样的欢笑,为特定时期的热土,垒起了一堵浸润着生命活力的奇丽花墙,只是这花墙的泪水,是淌在那鲜为人知的墙之心田……
现在看来,如果我再也不能和李若相逢的话,那我的创作计划不知是否还能实现,因为只有在昨天,她才匆匆地和我谈了些与创作有关的事。由于时间关系,她只能讲给我听一部分素材。她当时无奈的遗憾神情,使我们彼此顿生相见恨晚的感受……现在,她己经走了,尽管我有那么多的拳拳怀念。诚然,我不愿自私地为索取她心灵的财富而思念着她。作为她心中已认可的舅舅,我应该拥有这份无私的关怀,以及那长辈般的爱护;同时,也为她心境的安恬,奉出违心的体谅。毕竟多舛红尘中,永远幸存着那至真的情愫。
1993年12月18日下午 写于海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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