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明的纸鸢还在飞，和我吐出的烟圈一起盘桓在在半空中。眼泪，一滴又一滴地侵袭着我这个不惑之年的男人心。窗外，少了妹妹温暖的微笑，少了妹妹熟悉的身影，少了妹妹甜甜的表情……

妹妹，就这样一个人躺在荒凉的野外整整五年了，她的坟前很安静，没有花儿的陪伴，没有杂草的吵闹。可是她的安详却激起了我内心无限的波澜……

我大妹妹五岁，所以很自然，我一直把她当一个小孩对待，总以为她什么都不懂，甚至觉得她永远不会长大。我们俩一直是全村兄妹的榜样，从小到大，我和妹妹没有因为半点事情争执过。妹妹是个很勤快的孩子，喜欢帮我做事情，很小的时候就帮我洗手套，洗袜子等。记得我上初中时，那时离家很远，只能每个周末才回来一次，每次在村头，我都能看到探着一个小脑袋，扎着两只小辫子在等我，然后我用自行车带着她回家。她常说最喜欢做的车就是我的自行车。那时，我总以为自己长大了，觉得大人逗小孩很好玩，所以经常故意在自行车上多转几个弯，她便吓得连连叫停，并死死地搂住我的腰不肯放松。

没有人能阻止时光的脚步，就像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拉着历史的车轮倒转一样！我们都长大了。那一年，我以全乡的最高分考上了师范学校。我走的那天，全村响起了过年时的鞭炮声，那时全村父老乡亲最高级别的奖赏，更是他们殷切的期待。我们这个村是全国有名的贫困村，这里没有一个公立的老师。那时我就在心里默想：一定不能辜负全村人的希望。正当衣衫褴褛的全村老少为我送行时，我发现那么多双眼睛里，惟独少了妹妹明亮的眼睛。当我坐在乡政府派来的吉普车上时，我看到村头的大树后，妹妹一个人在安静地抹着脸。那一刻，我鼻子酸极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我大脑际一闪而过：要是她不是我的妹妹，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又不比她大五岁，那该多好……

师范学校的四年里，可以说，这是我人生辉煌的顶点，可以说是事业与爱情双丰收。那四年里，我爱上了写作，由于发表的作品较多，所以很快就做到了校文学社社长的位置。这个位置的人是颇受女生们关注的，所以，我和方萍也就自然开始了爱情的长跑，最终，我们获得了双项冠军。我很感谢方萍，一个县城的女孩子，能为了我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来到贫穷的乡村，和我一起做乡村教师。用我们村里的人说是，我这条龙引来了一个金凤凰。婚后的日子，我们一直相敬如宾，当然，我对她关爱有加。我想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责任在心里，而不是在嘴上，岳父岳母大人看到我们如胶似漆后也不住地夸自己的女儿有眼光。直到方萍离开我的那一刻，我们都是村里的模范夫妻。最让我欣慰的是，方萍和我的父母尤其是妹妹关系甚好。

那一年的秋天，山上，田野中到处是一片金黄的丰收景象。我兴高采烈地拉着方萍的手进入家门的那一刻，妹妹正坐在院子里为我织毛衣，那一瞬间，我和妹妹四目相对，我的心好象颤了一下，妹妹也马上由惊谔转为热情，打破了不该有的尴尬。现在回想起来，我是一个多么单纯甚至傻得可笑的少年啊！如果早点知道，早点知道，我虽然不知道是否一切都可以改变，但我想，至少应该不是现在的样子吧，不是每天借酒销愁、两指夹烟的颓废吧！人生有很多离奇发生，无论你还能活多久。

转眼间，我和方萍的爱情结晶降临了，女儿灵灵成了全家人的掌上明珠。不过，由于父母身体状况、我和方萍的工作的限制，还是妹妹更多地照顾着灵灵。有时外面的人错把妹妹当成了灵灵的母亲。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灵灵4岁了，而妹妹已经26岁了，这在我们这个乡村世界里绝对是“老姑娘”了，我也多次和妹妹谈过，想给她找个好的归宿，可每次，她都只是淡淡一笑，叫我不要为她担心，她不想嫁人。妹妹是个害羞的女孩子，又没出过远门，我想她一定是怕嫁得远而太想我们，为此，我托过很多同事在本村和临村挑选妹夫，然而，妹妹连看也不看就一票否决。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如村边缓缓流淌的小溪。然而谁能料到人的一生有多少离奇要发生呢！

方萍，我挚爱的妻子，在去省城进修大专的时候，竟然投入了别人的怀抱！而我不得不承认，那个老男人比我有钱比我权，比我有地位比我有知识，毕竟是一个老教授啊。所以，我只能放手，给我挚爱的妻子一片晴朗的天空。一个人对另一个爱的极点便是让她幸福！

方萍的离开，让我对婚姻对爱情失望，极度失望，甚至是绝望。从那时开始，我学会了吸烟，学会了酗酒！面对女儿，我早没有精力去照看了，而是把女儿交到了妹妹的手上，妹妹自然承担了这一重任。我时常记起那时每当我喝醉酒时妹妹眼神中的无奈与泪水的滚烫。而我那时是那么不懂事，不顾及父母的担心，不在意妹妹的感受，以至于至今一切都无法挽回。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我照例喝了很多酒.我坐在悬崖上,发疯地喊着方萍的名字,我只觉得眼前都是方萍的影子,于是,奋不顾身地扑去…….当我醒来时,方萍的名字依然从我的嘴唇中轻轻地流出。这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我看到了白色的墙壁,我眼前是些穿白衣的人群,原来我已经在医院躺了20小时。然而奇怪的是，在医院的四天之内，父母妹妹都不曾来看望我，但是我不怪他们，一定是都把心思放在灵灵身上了，再说我一个大男人也用不着他们的照顾，但是，心里到底还是有点说不出来的苍凉……

一出院，我就急忙地踏上了通往乡村的唯一一班中巴车。村庄依旧如往日般安静，溪水还是那么清澈，后山的狗尾草似乎又长高了许多。然而，平淡中有多少离奇的故事发生，又有水能数得清呢？

家里安静极了。只有灵灵的哭声如银零般清脆。父母见我回来，更是泪如雨下。

原来妹妹已经化作了后山的一片土！“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我的眼睛一时间成了决堤的海：“妹妹，妹妹啊，我的妹妹——”要不是那天我喝醉了酒，要不是我要跳下悬崖去找方萍，要不是妹妹在关键的时刻拉我一把，那么此刻那座土丘应该是我啊。

在妹妹的坟前，我恨不得掘地三尺，将妹妹拉回来。可是，为时已晚，晚矣啊！

窗外的几滴雨，阴郁的天空，都处充斥着苍凉的压抑。想到刚刚母亲说出的妹妹的遗言，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原来妹妹是那么地爱我，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只是不想揭穿我的真实身份而最终压在心里。这个妹妹离开世界5年的清明，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不过是父母捡来的一个孩子，是30年前在村头树下一个被抛弃的男婴。我有什么权力享受父母二老的疼爱呢？我有什么理由要了他们女儿的命啊。

这个清明的黄昏，我独自陪在妹妹的坟前，许久许久，我说不出半个字。女儿灵灵在不远的地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而我，看到天空布满了飞翔的纸鸢，我看到很多狗尾草在妹妹的坟前那么旺盛地生长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