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睡了,月亮睡了,人民在松软的枕头上淌下口水,他们还醒着。他们漆黑的眼睛看着漆黑的夜空,有一种激情在心底燃烧,他们无法安枕。他们仰天长啸,或静坐如钟;纵酒高歌,或浅盏低吟。他们是诗人。
他们的头发不是太长就是太短,衣服不是太旧就是太脏;难得穿一次西服,也要把领带换成红领巾。他们的房间就像一个垃圾回收站,墙角蜷着的铺盖就像一头死去的牛,凌乱的书籍就像图书馆遭抢。他们没有书房,墙壁、地板、t恤、被单、手纸、马桶盖都可用来书写,有时还会把字写在女友的屁股上。他们是诗人。
当感觉到敌人时,他们就战斗,用笔、用舌头、用牙齿,用刀用剑用斧头,天真地沉重地痛快地不知死活地砍过去。如果敌人是自己,也毫不客气,杀!——跳楼、投水、自缢、割脉、卧轨、吞金、抹脖子。他们是诗人。
他们聚在一起时,舌头就猛烈勃起,撑大嘴巴,呼吸困难,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肺里吐出,堆在空中再沉甸甸地坠下,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吭。他们的手在乱如鸡窝的头发里游走,或在裤裆里放肆地瘙痒。污言秽语,就像一群流氓。他们是诗人。
他们往往很穷,酒也喝不起,天真地想说服老板让他用朗诵换取酒水。他们口袋里有那么几个硬币时,就会觉得自己是大爷,在路边的小摊坐下,大声地喊“老板,上菜”。当他们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一块钱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去买了几根劣质烟,而不是两个馒头。他们找工作时,第一眼注意到的往往是老总办公室的格局品味,然后很自然地指挥老总们去干活,最后被保安摔在了大街上。他们是诗人。
他们不会眼巴巴地等待领导亲切地握手,也不会对领导的表扬受宠若惊,他们甚至拒绝一切官方的荣誉。他们是诗人。
他们手持铁锤,捶打词语,让一个个词语面目全非,又巧夺天工。他们用最本真的性情串起词语,让每一个音节都迸出灵魂的呻吟。他们是诗人。
诗人是一种生活姿态。即使他们什么都没有写出来,他们还是诗人,他们本身就是一首诗。他们活在俗世浊流就像一泓清泉,让人在呆滞的众生相中看到一抹灵动,让人觉得生活除了房市、股票、小车、陈水扁外,还有一些有趣的东西。
但是现在是一个耻笑“诗人”的年代,谁敢说自己是诗人?谁敢活得像诗人?这个高楼林立,小车如蚁的年代,诗人不再给人以富足感,而是寒酸。任何一个母亲都有充分的理由教训自己的孩子说:孩子要好好读书做人,别像隔壁那个“诗人”一样,饭也吃不上。庄子如果还在濮水垂钓,他的鱼竿都要给他的老婆一纸离婚协议书分去一半,哪轮得到他为老婆的死鼓盆而歌?物质已经从我们的生活侵蚀到了灵魂,我们的心已经让房子、小车塞得鼓鼓囊囊,再也塞不进一个“诗人”。那个诗人一亮相,成片的文学女青年竞相晕死过去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诗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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