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天遥远而燠热,湛蓝的天空漂浮着几片棉花似的白云,透明的空气中蒸腾着热浪,房屋和树木变得弯弯曲曲,像无数只巨大的蜻蜓在空气中飞舞。田野里空旷辽阔,一望无际。刚收割的麦子都拉回到了场边堆了起来。渠岸上长满了坚硬的绿色植物。场里边的麦糠飘飘扬扬的落在这些植物上面,变得灰蓬蓬的。一条条干硬的土路像铁块一样,太阳光晒在上面,人走在路上脚感到像踩在发烫的铁锅上,更不用提村口的柏油马路了。柏油马路两旁是钻天白杨一棵和一棵之间有不到一米的间隙,排列得整整齐齐,郁郁葱葱的伸向很高的天空,远远望去,像无数的巨人矗立在马路两边,又像是传说的仙女,高挑而婀娜。
姐姐带着我去地里拾麦穗。广阔的田野里已经没有多少大人了,大人们都回麦场里碾麦子了。我和姐姐提着笼筐愉快的在田野里跳跃。姐姐提着一个大竹笼,我提着妈妈给我找的小竹笼,我们在捡拾遗在地里的麦穗。妈妈说我们捡拾的麦穗碾成麦子卖了钱是我们的,所以我格外卖力。尽管毒辣辣的太阳晒得我脸发烧,头发也粘在脸上,但我一点都不感觉累,因为我看姐姐也没有一点疲乏的样子,她还不时回头看看我,我朝她笑一笑。
姐姐那时上高中,自我清晰地记事开始,姐姐就出嫁了。一晃的功夫,我也长成了大姑娘,姐姐却不见了,偶尔回来一趟,还是我的姐夫用自行车驮着。我知道,姐姐跟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每次来我家都给我带些好吃的东西,那个男人待我很和蔼,和我说说话也小心翼翼,生怕我不高兴。他总夸奖我说:“小妹长得漂亮极了,将来一定能找个好婆家!”我很喜欢他夸我,心里像吃了蜜一样。我记得我真的好像很漂亮,白杨树一样的身材,胖胖的圆脸白里透着润,头发长长的,像展开苞的玉米絮,柔软而美丽。
可是现在,虽然长大了,但我觉得自己仍很漂亮,真的,每次出门我都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我还像那些小媳妇一样用小包袱将自己的换洗衣服包成一个精致的小包,跨在胳膊上。我要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媳妇,就像那些村子里走娘家的小媳妇一样,穿着月白色的花格格衫子,挎着一个小包袱,从乡间的小路上走娘家。我在路上碰见过很多这样的小媳妇,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虽然不认识,可是我觉得很亲切,我想和她们说说话,拉拉家常,如果她们要问我,我就会自豪的告诉她们:“我去找我哥哥,我哥哥对我可好了!”可是他们却显得怪怪的,不搭理我,而且还会加快脚步,从我旁边急速的走过去。我想一把拉住她们,她们就显得很惊慌,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还有些害羞。“呸!臭美去!”我心里想。我的个子比她们要高,我能感觉到自己黑油油的头发飘扬在脑后,像飞扬的旗帜,我很自豪。
我能感觉到街道上的人们都在看我,我才不害羞呢!
这条街道我很熟悉,虽然村子里的姐妹们很少来县城,可我却已经来过几回了。哥哥还给我买过漂亮的花衣服,那些老板对哥哥都很客气,像哥哥显摆他们的衣服,哥哥微笑着问我:“小红!你看那件你喜欢?你说!”我撅着嘴调皮的望着他,不说话。我能知道他很喜欢我,哥哥待我可好了,
最疼我了。他从来没有骂过我,我要什么他都能给我买什么,我撒娇他显得很高兴,傻乎乎的,像个傻小子。别人都说哥哥很厉害,我能从他旁边的人对他的态度上看出来,他们真的很害怕他,他们在哥哥面前显得很温顺。我才不害怕呢,哥哥在我面前就像个傻小子。他还悄悄地叫过我“姐姐”呢,“哼!你们肯定不知道!”。所以我走在街道上,我能看得见他们都远远的站着看我,正在说话的人都停止了说话,目瞪口呆的傻傻的望着我!别提我心里有多高兴了。我故意一甩头发,挑逗的瞥瞥他们。有几个比哥哥小几岁的楞头青年用发直的眼神盯着我,他们的目光老在我胸口上游离。我知道他们的心思,他们想的肯定和我村上的支书想的一样,想看我的白鸽子。 嘻嘻……我恶心他。支书镶着金牙的嘴一开口说话,像个煤窑一样,而且又是那么难看和虚假的笑。他身材魁梧,满脸疙疙瘩瘩的横肉紫里透红,村里人都怕他,因为他是支书,他像魔鬼一样在村里横行霸道。有一次母亲领着我去大队的院子里磨面,因为父亲驾着队上的马车被派去外县拉石头还没有回来。家里的面吃完了。我那时候十三岁,我和母亲进去磨面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从磨坊能看见外面的天上是密密麻麻的星星,我有些害怕。磨面机轰隆隆的响声压的我和母亲的说话声都听不见,我要大声的爬在母亲耳边说话,她才能听见。磨面机的声音使我稍稍能壮一壮胆。不知什么时候支书走进了磨面坊,我讨厌他,却又有点害怕他,所以没有和他说话,我也没有问他“大伯!”,即使母亲说我没有礼貌我也不想问他,他不高兴管他去。支书也像没有什么事,问母亲父亲出去多少天了,母亲说“你派出去的你还不知道?”支书就呵呵的笑了,说“忘记了,忘记了!”他还殷勤的帮母亲换斗,因为斗里接满了面,母亲端起来往里倒的时候有些吃力,支书急忙跑过来,从母亲的胸前接过斗往里添,他身强力壮,手一抬就倒进去了。母亲红着脸说“谢谢你!大哥!”支书就走过来,用手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说:“弟妹,跟哥还客气啥,为民不在,你有事就给我说!”母亲被他的大手掰得直朝前倾,她低着头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盼着支书早点离开,又不是给他家磨面,我觉得他的仁心很没有道理,我很不舒服,好像他欺负母亲一样。可是母亲对他又很客气,让我满肚子的愤怒无处发泄,我气愤的站在磨坊门口,不理支书。母亲看到我这样,就对支书说:“大哥,没有事你先回吧!”支书说:“不急,不急,妹子!要不,让孩子先回吧!”母亲说:“算了,算了!”支书还像猫捉老鼠一样撵着母亲,母亲不停的要闪开他。
我每次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羞耻,我羞臊的红着脸,把头深很深的低下去,内心很愤怒,但是又毫无办法,我总希望这个该诅咒的人离开,可是他却像个无耻的公鸡一样在我和母亲身旁嘎嘎的叫,我却没有勇气去驱赶他。这时候我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男孩子,有强健的身体,我一定会跑去拧断他的脖子,在他的脑袋上像蹬我后院的猪一样蹬上他几脚,或者捡起一块石头照着他的麻麻脸砸过去,我能想象他捂着眼睛鲜血淋淋的样子,我咬着指头怔怔的立在那里想,在想象中惩罚他,我不禁感到好笑,开心极了,不觉笑出了声。支书走过来,用他的脏手在我的头上摸了摸,我只觉得那肥厚油腻的手掌立刻弄脏了我的头发。他还说:“哎呀!玉珍,你家小红越来越出息了,长成大姑娘了!心疼得很么!”虽然支书在夸我,可我还是觉得恶心,回家后我把头发用热水洗了三遍,母亲奇怪的责备我浪费热水,我没好气地说:“我嫌脏!”
哥哥来我家的时候,我正上高二,哥哥是个大官,他是被别人用小车送来的。那天天气很热,是个夏天,我最爱夏天了。夏天不用穿很多的衣服,因为家里也没有钱给我买那些好看的衣服。夏天还可以让我的胳膊腿舒展开,让他们也放放风。我觉得自己就像颗竹子一样,在夏天里既清爽、又快乐。那天天气真的很热,村子里的槐树上知了在“喳喳”的叫着,这鸣叫声和碎玻璃一样的阳光搅和着,让人有一种灼烧的感觉。白杨树的叶子绿的发亮,在太阳光下笑,街道上没有人,人们三三两两的在自家的门道里乘凉。老人被这天气晒得蔫蔫的,躺在椅子上睡觉,青年人一堆一堆的赤着胳膊,穿着短裤子闲聊,小孩子们都躲到阴凉的地方去了,小孩子总能找到最凉快的地方。远远地一阵厚重的喇叭声从村口传过来,我像那边一望,只见一辆绿色的吉普车驶进村子,缓缓的停在支书家门口,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格外引人瞩目。大家簇拥着他,其他几个人,一个年轻小伙子,黑黑的脸,长得很胖,另外一个年龄稍大些,穿的都比较随便。只有那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穿着雪白的衬衫,统在深蓝色的裤子里,显得很精神,与众不同。另外两个人将他向支书做介绍,支书上前一步和年轻人握着手,显得非常谦鄙,随后一行人就簇拥着年轻人进了支书家的大门。
支书来到我家的时候神情怪怪的,眼睛似笑非笑,他双手背在身后,嘴里叼着一根纸烟,衣服披在肩膀上,径直走进我家,把我家的老母鸡吓得直往墙角躲。父亲和母亲连忙走上前打招呼。父亲脸上挂着谦恭的微笑,母亲在一旁像个邻家人似的把支书往前走的路让开。支书微笑着点点头,毫不客气的往屋里走,旁若无人,父亲和母亲跟在支书后面。支书在房子里坐定之后,神秘的说道:“公社的刘书记要在村上蹲点,吃住是个问题,考虑来,考虑去,你们家最合适了!”他面朝父亲说道。“你们家玉珍锅灶干净是出了名的,孩子也大了,没有负担,你们腾间房子,拾掇干净,下星期刘书记就正式来住下,伙食费你们不用怕,队上先补助一些粮油,年终从你们家上交的公粮中扣除!”父亲和母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互相看看。支书看出了两人的顾虑,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不要紧的,刘书记在你们家住是你家的荣耀,别人家想叫住还争不上呢!刘书记也很年轻,人随和的很,没有架子,你们不用怕,伺候好就行了,说不定啊,你们还能跟他享福呢!”父亲母亲听了后连声说道:“那好那好!我们一定好好招待刘书记,请你放心!”他们在房子里说话的时候,我正好放学回家,背着书包立在门口,母亲看见我,叫道:“小红,快叫你大伯!”我本来就不喜欢这个人,但也没有办法,就眼睛看着别处问了一声:“大伯,你好!”支书见状,哈哈大笑道:“这丫头好像不欢迎我!板着脸呢!”母亲连忙给我使眼色,我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就走开了。
哥哥来的时候,正是八月天气,支书领着他。还是那辆绿色的吉普车送他来的,还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好像是他的通信员,提着一个不大不下的箱子。哥哥态度很和蔼,我一见他就有了好感,他的脸白白的,眼睛很温柔,身体虽然被有些削瘦,但是很精神,他和我父母亲热的打着招呼,丝毫没有当官的架子,还笑眯眯的望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中午母亲给他们幹了扯面,炒了一大盘西红柿鸡蛋,把支书和哥哥吃的连声赞叹。哥哥说:“大嫂擀的扯面真好吃!以后怕把我吃的不想回去了!”母亲听了,高兴极了。小饭桌就摆在我家门道里,一阵阵凉风吹的人舒服极了,院子里的阳光亮亮的,柿子树的叶子显得格外绿,母亲让我给支书和哥哥端着面汤,这一幕我至今历历在目。
哥哥在家里住下后,几乎每天支书都要来我家一趟,他们有时说话说得时间很长,有时从房子里传出响亮的笑声,有时他们和父母亲一块在院子里闲聊,这时刘书记和父母已经很熟了。哥哥还经常询问我在学校的功课,他对我们的课很熟悉,经常还教我一些不会做的题,我很高兴,觉得和哥哥在一起很有意思,哥哥比老师懂得还多。他对我说:“小红,你如果在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可以给你讲,做你的老师!”后来我知道哥哥是大学毕业生,是省上选派的干部。我盯着他的眼睛问:“真的?”他说道:“真的,不骗你!”哥哥就是这样说的。“不骗你!”可是如今哥哥到哪里呢?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只听人说他调走了,可是他不可能不告诉我呀!
我高兴极了,每天晚饭后,只要他没有事情,我就让他给我讲课,他对我很耐心,讲起那些难懂得数学题来,很清晰,很简单,一说我就明白了。我很佩服他,觉得他厉害极了。我歪着头问他:“你怎么那么厉害呀?”他被我幼稚的问题逗笑了,回答道:“我在大学专门学的呀!”。又是夜深了,他的房间里还亮着灯,我知道他又在看书了。哥哥看书的时候神情很认真,很严肃,跟白天完全不一样,我不明白他究竟在看些什么。但他明显对我也有好感,我发现哥哥也很喜欢和我在一起。
直到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以后,我觉得哥哥的心和我贴得更紧了。那天晚上,父母去修水库,那时候全公社的人都去修水库,全村的精壮劳力都再修水库,而且有时候吃住在那里,晚上不回来。那天晚上父母就没有回来。哥哥回来时好像喝了许多酒,醉醺醺的,我有点害怕,支书把他搀下车回家的时候,哥哥嘴里含混不清的大声说这话。好像很激动,支书比他年龄大多了,还用肩膀把他的双臂架着,跌跌撞撞的往我家里走。进了门,支书先是大声的喊姐姐的名字,其实姐姐几年前就出嫁了,见没有人答应,支书才明白了似的说:“为民和玉珍都到工地上去了!”看见我出了房门,支书大声喊道:“小红,快,打些热水来,给刘书记擦擦脸!”我答应着,连忙去厨房里烧水。支书累得气喘吁吁,进厨房说:“小红,快弄些热水,给刘书记洗洗脸,喝得多了!”我答应着,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很生气,嘟哝道:“把人能累死,还不敢说话!”我不知道他说什么。支书说完,好像也很累,就出门去,到门口回过头来说道:“你操点心,刘书记喝多了,给他弄点醋醒醒酒!”我说知道了。我烧了些开水,将毛巾放在水里,端着脸盆进了哥哥的房门,只见他衣衫不整,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打着呼噜,嘴里一阵阵喷着酒气,房间里难闻极了。我端着脸盆,不知如何是好,心里直怪哥哥。我见他沉睡不醒,就放下脸盆,将窗子打开,立刻一股凉风吹了进来,房子里的空气好多了。我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叫大哥吧,我不敢,因为平时人们都很恭敬地叫他“刘书记!”叫“叔叔”吧,他又显得很年轻,我还有些害怕。但支书给我交代的事情我又不敢违抗,再说,我还不忍心看到哥哥这个样子。我放下脸盆静静的在房子里站了一会。走上前,试着脱掉他的一只鞋,哥哥似乎觉着了有人在房间里动他,就翻了一下身,眼睛还闭着,口里说着什么。我将他的腿往炕上挪的时候,哥哥的左手软软的搭在我的右胳膊上。那时我只穿着一件短袖衫,他抓住我的胳膊时,我的心咚咚咚的狂跳起来,像要跳出胸口。我口干舌燥,害怕极了,我感觉到他的手发烫。我紧张极了,一点也不敢动,浑身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到了天国,我的眼睛迷迷蒙蒙的。因为哥哥平时待我很好,我被他这样抓着还是第一次。停了有几分钟,哥哥迷迷糊糊的突然转过身来,用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下,一下子把我揽了过去,紧紧抱在他的怀中,我还站在床下。
这时候,外面乘凉的人还没有散尽,偶尔还能够听见人语声。我身上紧张的出了汗水,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已经将门关上,想着也不会有人在来了,屋子里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这时候我突然害怕哥哥醒来,他一定会吃惊的撒开手,说不定还会向我道歉呢!我现在被他的双手揽住,他睡在床上,我身体向前伏在他的胸前,我和他的脸只有十几厘米的样子,他的鼻子是那种男人的鼻子,精致又不失厚实。他白白的脸上,有着稀疏的髭须,他渐渐的平静了。也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我这样可怜的伏在他的胸前。我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想去吻他一下,这个想法一出来,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脸立刻红到了脖子根,连脉搏也加速的跳动起来。我知道从今夜起,我的年龄又长了一岁。
我这样难受的站立着,自己也不愿意离去。自己给自己找些理由,是哥哥要将我揽住,而不是我自己。这种想法也许是典型的女孩子的一种被动的想法。在这时我有时间感受被一个年长十多岁的男人而且是自己喜欢的男人拥在怀里的感觉。他的手臂很有力量,肌肉很结实,这是营养良好的表现,浑身洋溢着男性的魅力,胸前两块结实的肌肉令我心醉神迷。我轻轻的抽出胳膊,禁不住抚摸上去。哥哥在睡梦中动了一下,我下的一激灵,立刻抽回手去。我就这样静静的坐在他的旁边,像个忠实的情人一样守着他,心里默默的呼唤着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忽然被一阵动弹惊醒,睁开眼睛,原来我也迷迷糊糊的睡在哥哥旁边。哥哥踉踉跄跄的要站起来,我连忙扶着他站起来,他依然迷蒙着眼睛,看来真的是被那个支书灌了许多酒,他口里含混不清的叫道:“文秀!文秀!”我将连凑在他的胸前想听清楚,却被哥哥一下子抱住压在床上。
想起来我真的想哭,是老天爷给了我和哥哥亲热的机会,他有些粗暴的撕扯着我的短袖衫,将嘴凑上来,轻轻的叫着,我像被电击中了一样,浑身麻酥酥的,巨大的羞耻让我无法睁着眼睛,我像被鬼拿住了一样顺手拉灭了点灯。
我迷失在深夜的大海里,耳朵里是强烈的音乐,忘记了过去和现在,我像回到了史前世纪。哥哥在我的身体上动作着,他抚摸着我,我知道他在抚摸着我,我知道他却在抚摸着别人。我在这抚摸中飘上无尽的高空,又被推向遥远的深渊。我像一片树叶一样飘飘荡荡缓缓落下,永不着地。又像一缕清风被莫名的力量导引着、推动着毫无目的的飘摇。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像针一样扎疼了我,“啊!”我叫唤了一声,他被惊吓住了,一动不动。过了一会,他摸摸索索得要拉开电灯,我在黑暗中挡住他的胳膊,忽地坐起来,抱着胸前下了炕,跑了出去,回到房子里,在黑暗中睡在床上,抽泣起来。
哥哥的房间里灯亮了,好长时间,房间里没有动静。
我那次去公社的时候,许多人拦住我,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样怕我,我使劲的要推开众人,但他们像吃错了药,嘻嘻哈哈的几个人站成一团挡住我。我气愤极了,大声喊道:“我找我哥哥!”他们还是笑。他们的眼睛里是古怪的神情,我从他们身体的缝隙间看见了那一面熟悉的墙,墙上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周围是碧绿的草地,里面种着些红红绿绿的花。有几只白蝴蝶在翩翩飞舞,一会儿落在树上,一会儿又停在细细的花瓣上,我觉得他像哥哥一样,我就是他落在上面的花。我使劲的站起来,想跑上前去。从门旁忽啦一下子围上一大堆人,他们像魔鬼一样缠住我不放,我想去花园中间看看我哥哥和我。可是这些人死活不让我进去,看来哥哥的话很对。“不能让他们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
嘻嘻,就像小时候捉迷藏一样。我轻轻的下了吉普车,顺着哥哥给我指的房间走过去,这里是最里面,和外面的房子有一段距离。我惊奇而神秘的往前走,我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勇气,这要是白天,我可能连望一望公社的院子都不敢。这是些神秘的人 ,神秘的地方。但是今夜,我却有一种远离尘世的感觉,我知道我身后的人是不会伤害我的,他是我心目中最敬慕的人,也是许多人敬慕的人。但是这样令人敬慕的人却和我有着共同的秘密,这足以让我兴奋。我停下脚步,往后看,只见哥哥在夜色中紧跟在我身后,他在黑暗中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厚实温暖,一股暖流传遍我的全身,我禁不住紧紧挨着他走进他的房间。
一进房门,他先轻轻地将门带上,然后一拉开关,电灯“哗!”的亮了,把房间照的像白天一样,我羞得低下了头。哥哥将我拉到床边坐下,倒上一杯水给我,我双手捧着他平时喝水的杯子,像个小女孩似的感到手足无措,哥哥走过来问:“小红,害怕吗!”我点点头,他微笑了一下说:“不要怕,哥哥就是和你说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哥哥和我不辞而别,我整天心里想的就是哥哥。我生怕失去他,我在欢愉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唯恐他突然失去了,尽管哥哥对我说他有妻子,可是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我一直没有见过哥哥的妻子,也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一辈子都不得见。因为哥哥一星期几乎每天都和我们在一起,这样的日子已经令我陶醉,我不能想象有一天他会离去,因为他也跟我们一样,跟我父母一样,再修水库的工地上干活。水库的工程越来越大,白天红旗猎猎,人声鼎沸,机器轰鸣,晚上这几百米长的工地上灯光闪闪,我不知道修水库的原因,修成水库又能干什么,但这样的生活能使哥哥在我家里停很长时间,我觉得这水库永远修下去,不要结束。如今我想起那些日子像做梦一样都变了。
又一年的油菜花开了,夏天慢慢的到来了,我不知道从那一天起,就像灾难的发生永远让人没有准备一样。哥哥突然消失了,我惊慌失措,心神不定。一整天都怔怔的咬着指头转出转进,母亲见我这样子,问道:“小红,你怎么失魂落魄的?一天想什么呢?”我笑一笑,不敢说出心中的秘密,但也不能问人家,问人家哥哥去了哪里?因为哥哥去了那里跟我在表面上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有很长时间了吧,我没有再看见那亮绿色的吉普车,那车永远的消失了。我心里的苦没有人知道,我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越来越遥远。我开始偷着往公社里跑,想在公社门口等等他。白天的公社和夜晚的公社是两个样子,夜晚我和哥哥穿过这绿草如茵的大院时,就像是在童话里嬉戏,白天的公社门口熙熙攘攘,许多干部模样的人出出进进,我不敢上前。就站在大门口旁边的一棵槐下,从早上一直到太阳毒毒的晒在脸上,我口干舌燥,想上茅房,又怕错过哥哥,就忍住,定定的站在那里望。有几个人从门里出出进进好几回,他们大概看到一个大姑娘老在门口张望,都禁不住回头奇怪的瞧一瞧我。到正午,我觉的脸上粘乎乎的,汗水也流了许多。我能从别人的眼神中知道自己的狼狈,我觉得精疲力竭,有一瞬间我甚至想回去,可是强烈的渴望使我的腿卖不出去一步。忽然我的眼前直冒金星,耳朵里“嗡—”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身子软软的躺了下去。
如今有许多人愿意看我表演节目,我身着长衫,就像舞台上的服装,我甩一甩衣袖,口中唱到:“相公,你在哪里呀?如今你撇下奴家,让我好苦哇!”周围一阵喝彩声,他们大声的喊道:“傻小红,再来一个!”我高兴极了,眼看着他们围成一圈,就像小时候我经常看到的耍猴人在训练猴子一样。我用悲凄的女声唱到:“你戍边关十八载,奴家产下小孩儿,孩儿如今也戍关,怎还不见你回还!”“哎呀,好苦命的我呀啊啊————!”又是一阵“好!”的喝彩声。不知谁家的小孩在大槐树撇下一根枯树枝,砸在我的肩膀上,我愤怒的扭头去看,旁边有一个小孩跑上前,拽了拽我的衣角,得意的跑回人群。有个孩子还用脚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我给你们表演节目,你们还这样对待我,我知道了,你们都喜欢我,要不怎么那么多人围着我呀?我还有些害羞,用手捻着辫子,不好意思得看他们一眼,口中里轻轻的骂道:“讨厌!呵呵!”我就是这样骂哥哥的,他很喜欢。这时从远处望,看到的是一堆人群,围着一个疯女人再看西洋镜。这个女人三十多岁,衣衫褴褛,破旧不堪的脏衣服仍然掩饰不住他刺眼的白皮肤,不知什么人在他身上撒下了罪恶的种子,她现在大腹便便,却毫不知觉。她已经没有感觉,偶尔会疯起来冲向人群,要去抓人家的衣服,那些看热闹的人下的立刻四散而逃,像鸟兽一样散去。不一会儿,又围拢过来。旁边有的老人摇摇头叹息道:“造孽呀!”
我那天从公社门口昏过去醒来时,被人抬到一张陌生的床上,四周是雪白的墙壁,几张床并排放着,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他们都面无表情,像阴间的鬼魂一样。我觉得周围满是海水,这些小船怎么能平静的行驶呢?真的不是人啊!但周围是父母和一些陌生的人,他们都愁眉苦脸的望着我,我“呵呵呵”的笑着,我想让他们高兴。其实我知道哥哥坐上大船走了,留下这些小船什么时候才能赶上哥哥呢!我朝着远方的一盏马灯大声喊:“哥哥!”奇怪的是那盏马灯还往下滴着水泥,一定是弄湿了,连火苗都没有,没有了亮可怎么办呀?还要经过一座坟茔呢!没有大马灯要跌倒的,万一要跌在那个鬼身上就麻烦了,他会用血淋淋的舌头把我吃掉呀!我大声的哭起来,因为有许多人把我摁在床上,往我喉咙里灌苦涩的海水,我使劲的想挣扎,可是他们像给牛马喂药一样往我口里灌海水,不,是毒药,是黑稠稠的毒药呀。哥哥走了,他们就这样对待我,我连声都呐喊不出来,他们使劲用手捏住我的鼻子和嘴。
可是如今他们突然间都不理我了,也许是被我打败了。我披头散发的像个穆桂英,我哭起来像个窦娥,我踩着细碎的步伐在街道上走,口中喊着“呆呆呆————!”。有时我累了,我就会安静的坐在墙角,抚摸我的手臂,瞧着远处的风景。一只狗有时跑到我跟前,睁大眼睛蹲在对面看着我,一会儿,又觉得没有意思,就摇摇尾巴,到别处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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