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我决定给你写信了，除了这种最古老最俗套的方式，我不知道还可以用什么方法与你沟通。你刻意躲着我已经一个星期了，你的心现在仍如冰山一样尖锐、冷漠吗？

这些天我不停地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尽管我根本无法冷静，因为我失去的是我视之为生命的友情，同甘共苦整整20年的友情啊。那日的天气格外诡谲，早上明明还是阳光灿灿，中午不到，乌云就铺天盖地而来，狂风大作，暴风雨即将来临，我挂念另一栋办公楼的你，特意绕道去看看你，你不在。一会儿，你的电话来了，我很高兴，你很少主动打电话给我的。

“你冷水里冒热气，找我什么事？”

嗬，口气满生硬啊，在计较我这些天的疏忽吧。我赶紧解释：这几天事情多，这不来看你了吗？

“拉倒吧，你人缘那么好，你朋友那么多，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自然不会想到我。”

我默然，更黯然，老天，又来了，“你到底想利用我什么？”这是你最近对我发问次数最多的一句话，也是给自以为是的我打击最大的一句话。　在你痛苦得扭曲的脸上，在你激动得发抖的声音里，我感觉不到丝毫玩笑的意味，除了惊讶和沉默，我做不出任何反应。于是，你便得胜的继续咆哮（原谅我用这个词形容你的语气，我确实这样感觉）：

“你少装善良，谁也休想在我面前扮演救世主！”

……

“我原以为你和我是一类人，以为你是洁白无暇的，可我从你身上看到了这个社会的肮脏和黑暗，你是我痛苦的源泉。”……

“你真的觉得与我在一起很痛苦吗，梅？如果这样，我愿意远离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进了口里，苦涩、冰凉。

“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你终于说出了早就想说的话，你终于要抛弃我了，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吧，让我自行了断吧，让我独自痛苦吧，我不再拖累你了……”

不容我有任何的辩白，你啪的挂了电话。

那天的雨真大啊，是我记忆中下得最疯狂的一次了，我的眼前一片白茫茫，头发、衣服全贴在身上，水汽将我团团困住，迈不开步，喊不出声。耳畔传来“噼噼啪啪”与“轰隆轰隆”的交响曲，有人夹在其中大声冲我呼喊：“傻了啊，湿透了，快跑啊！”可是，我该朝哪个方向跑呢，梅，你粗鲁的切断了我所有的方向啊。

从那天起，雨一直在下，一直在下，下在我的心里，积成深潭，化成眼泪，溢出眼眶，在我萎靡的脸庞形成鸿沟，你在鸿沟的对岸，背我而去，我只看到了你背影的孤独、寂寞和桀骜。

梅，我真的真的很痛苦，我真的真的不愿离开你。梅，我知道，对着我发泄抑郁的情绪，在你是一种习惯，尽管我内心盛满了苦涩与委屈，但每次我都会厚着脸皮笑嘻嘻地去找你。只因我知道，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你唯一的倾诉对象。我曾经告诉自己，就做你的出气筒吧，只要你不再抑郁。可是，这一次，我没能让自己的脸皮变厚，我流泪了，我崩溃了，我也妥协了，对我自己。

……

垂头丧气、自怨自艾之时，我突然就想起了母亲。

吃年饭的时候，年迈的母亲特意叫我在家里敬奉的菩萨面前行跪拜大礼，我一边磕头，一边听她嘴里念念有词：请菩萨保佑我的女儿逢凶化吉，免去口舌之灾。然后，母亲将求得的护身符用红布包着小心翼翼地放入我钱包的夹层，并郑重其事地叮嘱我：“今年你犯煞，不要和别人起争执，凡事忍让点。”为不拂母意我顺从地接受了，但心下是不以为然的，我向来是个老好人，既不争名夺利，也不好管闲事，怎么会得罪人？何况，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和谁脸红过呢。我有忠厚善良的老公，好学上进的儿子，和睦快乐的家庭；还有相处了20年的你，我们形影不离，我们情同姐妹，有时连老公都嫉妒我们的友谊。暗笑着母亲的迷信和迂腐，我径自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

梅，当我将这些告诉你的时候，你不也和我一起放声大笑吗？

但时不时地就会接到母亲的电话：“你还好吧？没和人闹矛盾吧？家庭关系要和睦哦……”我好笑地回应她，并叫她放心，说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对自己的人缘很有信心，对自己的为人更有信心，凡事信奉：真心待人定能赢得他人的尊重与友善。可是，母亲却用她那昏花的浑浊的双眼看穿了我的人生，以她70年的人生经验洞察了我性格的漏洞，近乎固执地给了我以忠告。

现在想来，我对她忠告的置若罔闻和对自己为人的自以为是是多么的可笑啊。

母亲今年格外关注我，也总是在女婿面前表扬我，我又一次偷笑了，她害怕我和老公闹矛盾呢。母亲精明了一辈子，可是，这次，她却失算了。

意外常常是在你最得意的时候光临。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算是深刻领会了。就在我言笑无忌，潇洒走一回人生路的时候，猝然而至的打击让我晕头转向，我无可救药地被母亲言中，遭遇了口舌之灾，不，更严重，是遭遇了最惨烈的情感裂变。

发生裂变的不是我的家庭关系，而是我自鸣得意的能经受暴风骤雨的我的友情！

我无言了。

……

痛定思痛，我终于清醒，抑郁症又在折磨你了，而你，也因为这而将我折磨。很多其他的朋友都劝诫我，说抑郁症患者是无可救药的，别没救了她，反而被她拖下水了，因为不良情绪很容易感染。我不甘心，也不愿意相信你所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不甘心，也不愿意放弃这段苦心经营了20年的友谊；我不甘心，也更不忍心看着抑郁黑暗的大海将你吞噬。

今天早上上班的路上，我无意间的一回头，竟然与你慌乱的目光相遇。你尴尬的埋下头匆匆走过我，只留下落寞的背影堵住呆立的我的视线。那一刻，我竟然看到一线曙光，你不再是强硬的决绝，你肯定读懂了我眼里的茫然和痛苦，否则，为何你的眼神那么慌乱，为何你的脚步那么匆匆？你仍然在乎我，对吗？

所以，此刻，我鼓起勇气给你写信了，我对你，也对自己又一次充满了信心。我甚至可以理解你，压抑了整个冬天的思绪，在这个一切都自由萌发和张扬的春天，也需要发泄和排解吧，我说过，我是你永远的出气筒和垃圾桶，我怎么能如此小心眼，如此脆弱呢？

我又一次“厚脸皮”的伸出了橄榄枝，你会愿意接受吗？信写到这里，心境豁然开朗，对呀，我们干嘛不通信呢？在敲打文字的过程中，可以梳理自己的思路，可以整理自己的情绪，可以充分完整而又冷静从容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我理解你的痛苦，知道你的无助，同情你的身世，感喟你的病态，你肯定有太多太多积压的心事，就用书信的方式说出来吧。这几天我咨询了很多心理专家，查询了抑郁症的治疗方法，只要你愿意改变自己，我们就有胜利的希望。医生不是建议你释放自己的情绪吗？你尽情发泄吧，将心里的垃圾清除干净了，你就能畅快地呼吸弥漫在三月空气里醉人的芬芳，能享受这无限的春光了。

你永远的朋友欣

2009年4月23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