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书月到家时已经差不多11点了,女儿在奶奶家,楚平今晚值班还没回来,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手提包扔在床上,摸摸脸,烫得厉害,她心里清楚,这绝不是因为热,今晚是有些失态了,三十五岁的老女人了,怎么竟像个小姑娘?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大衣挂在衣架上,慢吞吞地脱了靴子踏着拖鞋准备去卫生间洗漱,“丁丁……”手机响了,她的心猛地一跳,慌忙打开小包拿出手机……果然是他!!!凌书月感到双腿发软,她重重地坐在了床上,手颤抖的厉害,“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行黑字跳入眼帘,直逼她的心脏,她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了,突然,她扔下手机,从床上跳起来逃也似的冲进了卫生间,使劲拧开水龙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凌书月有点迷乱,应该说,岁月并未在这张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依然秀丽可人,依然有着少女般轻盈的身姿,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脸颊停留在眼角,这里有几道泄露秘密的细纹,她慢慢摩挲着……大西北的风沙毕竟还是给她这个水样的江南女子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她的皮肤竟也变得有点干燥了,十三年了,她来这座北方小城已经十三年了,今晚陆一飞说她刚来学校报到时穿着那条蓝色印花的长裙,一条同样花色的手绢将及腰的长发松松的扎起来,远远走来,竟是那雨巷中有着丁香一般愁怨的姑娘……她笑了,调侃道:“可惜那天艳阳高照,没有油纸伞可撑……”“你真不记得了?”陆一飞的表情有点异样,“记得什么?”她心不在焉的拨弄着手中的饮料瓶,视线扫过舞池中一对对舞动的身影,今天是05年的最后一天,学校特意举办了新年联欢会让老师们放松放松,最近这段时间真是太紧张了,为了迎接省级示范性高中验收,每个教职员工都是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只有不停的旋转旋转,就像这舞厅的霓虹灯……
“凌书月!”“啊?”她被这叫声吓了一跳,将视线从舞池中收回正迎上陆一飞恼怒的目光,她惊讶地看着他,陆一飞嘴角抽动了一下,拿起桌上的啤酒瓶发泄似的将剩下的半瓶酒全灌进了喉咙,她有点不安,从晚会一开始陆一飞就坐在她身边和她不停地说话,他是喝了酒才这样反常吧?
“陆主任,你喝多了……”
“所以你就当我是在说醉话吗?”
陆一飞冷冷地看着她,凌书月有点尴尬,可能是因为他们坐的太近了,也可能是他们聊的太久了,她清楚地看到已经有好多同事在有意无意地朝着他俩笑……
“陆主任真会开玩笑!”她很不自然地坐正了身子,掩饰般地将视线又投向了舞池
“想跳舞是吧?”陆一飞突然站了起来,狠狠地将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凌老师,我请你跳舞啊!”他的嘴角挂着挑衅般的笑容,不由分说便将凌书月拉入舞池。陆一飞像大多数西北汉子一样高大,但不够魁梧,但恰恰是这点不足再加上那副近视眼镜倒给他平添了许多儒雅,凌书月的个头虽然谈不上高挑,但也不算矮小,可在陆一飞的臂弯中她就有点娇小了,所以他俩在舞池中显得那么笨拙,与其说跳舞倒不如说是凌书月在跟着陆一飞满场乱跑,慌乱中凌书月看到同科室的张楠笑嘻嘻的冲她眨眼睛,她突然感到很委屈,这算什么啊?她真想甩开他马上离开这里,好在这支舞曲倒是很快就结束了,不顾周围同事诧异的目光,凌书月甩下陆一飞扭头就走,回到座位,她拿了大衣准备穿时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是张楠!
“小凌,你去哪里?”
“我有点头疼,想回家了……”
“别,正玩得高兴,你干什么啊?”凌书月回头正遇上几道似笑非笑的目光,是啊!这样离开是有点不太合适……正犹豫时,张楠已经从她手中夺下大衣又搭回了椅被,并且使劲把她按在椅子上,乐曲又响了,有人请张楠跳舞,她离开时特意嘱咐凌书月:“别走啊,我有话对你说……”凌书月站了起来,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这时她真想有人来请她跳舞,可奇怪的是今晚竟然没人邀请她,是因为陆一飞吗?陆一飞!对了,他人呢?凌书月的视线扫过整个舞厅都没找到他的身影,难道他走了?凌书月突然感觉有点歉疚,刚才自己太冲动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是不是太让他难堪了?他生气了吗?凌书月轻轻地坐了下去,这回让她走她也不走了,转身离去可能会让人浮想联翩的!可这样干坐着确实很不自在,她有点心烦意乱,陆一飞不在舞厅,他会去哪里?回家?不大可能,按学校的惯例,这种集体活动所有的学校领导都应该到终场啊,今天他的举动真的有点反常,而自己也因为他的反常而失态,难道他真的?……啊!不!不!凌书月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绝对不会的,陆一飞对她这个异乡人所表现出来的所有的关心都只是作为一个领导的职责所在,四十多岁的男人,事业有成,不会的?凌书月有点释然了,她站了起来拉起旁边一个正对着满桌小吃大快朵颐的女同事笑道:“吃太多了,来,我帮你消化消化!”
对方笑着捶了凌书月一拳道:“去你的,有美食干瞅着,岂不是太对不起五脏庙的菩萨了?”
“好了好了,你已经很对得起他们了……”说笑间,凌书月已拉着她滑进了舞池……
为了不给自己的大脑胡思乱想的机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凌书月一曲不落,没人邀请她,她就请别人,拉着舞伴满场乱转,碰了人也不管不顾,她的快乐在旁人看来好像有点过了头,张楠还特意跳到她身边夸张地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一本正经地说:“很正常啊?!”就这样,一直到终场,凌书月累出了一身汗,结束时校长讲话,几位副校长和中层领导陪在旁边,但是她没有看到陆一飞……
镜子里的脸有点模糊了,凌书月猛地一激灵,才发现自己又打开了热水开关,一时间小小的卫生间里竟变得雾气腾腾的,她使劲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一点,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上床,闭上眼睛时她对自己说:“这应该是一个梦……”
二
每到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陆一飞都比较忙,什么作业教案检查,各类材料的汇总,期末考试阅卷的安排等等,所有这些都由教务处负责,以往他都会很轻松地处理完这些公事,可最近这几天他时常感到莫名的烦躁,总是静不下心,这不,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同一页书上……
“陆主任,我请几天假!”
“哦,是小张啊,怎么了?”
陆一飞搁下手中的笔,看着眼前的张楠有点诧异,她的装束很奇怪:一件长及脚踝的大红羽绒服紧紧地裹着瘦小的身躯,口罩捂住了大半个脸,挂着两个小绒球的绒线帽拉得很低,掩住了耳朵,遮住了眉毛,只露出两个有点发红的大眼睛……
“准备去市里看病,赶阅卷就回来了!”张楠的声音压得很低,还微微带着一点颤音,陆一飞顿了顿,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没再问什么,随手将请假本递给了她。
“哎呀,张老师啊,不就刮点小风吗?干嘛吧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实啊?”
“呵呵,张老师,考试期间请假一天可要算两天哦,什么病非得这两天去看?”教务处的干事小王和抽来帮忙的体育老师张元边整理答题卡边打趣道。
张楠没理会他们,飞快地写好了假条便急匆匆地走了……
“哎?张老师这是怎么了?”小王伸了伸舌头,大声道。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俩呀,怎么这么没眼色?”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位教务处干事赵丽没好气地白了小王一眼。
“不就开个玩笑吗?至于吗?”小王有点委屈。
“赵老师,是不是张老师家里出什么事了?”张元是个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的小伙子。
“唉……”赵丽重重地叹了口气,陆一飞听出这叹气有点不寻常,但他没发问,只是探询地望着赵丽。
“还不是两口子又打架了,这次特厉害!”
“啊!?”小王和张元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活,陆一飞对张楠夫妻打架的事倒也不惊诧,因为他早就听说过张楠丈夫的许多花边新闻,只是看今天张楠的样子,他知道事态有点严重了。
“我哥家就和张楠他们家住对门,今天早上上班时遇见我嫂子,她说昨晚打了一宿,如果不是他们拼了命拉开,说不定会出人命,你们没发现张楠连路都走不稳吗?唉,女人哪……”赵丽又叹了口气。
……
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陆一飞有点冒火,什么事情不能解决非要动粗?在他看来,女人像花一样娇嫩,只有加倍呵护才会开得鲜艳,怎么能随意践踏呢?他眼前又出现了那个花般的女人,哦,凌书月,她应该是那“风露清愁”的芙蓉,开在“十里荷塘,三秋桂子”的江南水乡,他的心隐隐地痛了一下,就像十三年前第一次看见凌书月时的感觉,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这种心痛的感觉竟会持续到现在,而且越来越频繁……
“可恶!”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张楠的丈夫还是斥责自己思想的脱轨。
“真的可恶,打女人还算什么男人啊?听说他还酗酒呢!”小王接过陆一飞的话头恨恨地说。“所以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赵丽若有所思地说。
“不过张楠的嘴巴也太厉害了点,他老公一定也是熬不过她的利嘴才……”
“这叫什么话,难不成让女人装哑巴?”赵丽没好气地白了张元一眼。小伙子有点尴尬忙转过话头:“哎,听说张楠老公长得很帅啊?”
“是咱们北城中学最帅的老公,可惜啊,有暴——力——倾——向——这样的男人再帅我也不稀罕!!”小王不屑地撇撇嘴,故意将暴力倾向四个字拉得长长的。
“嫁给这样的花心萝卜太痛苦了……”赵丽喃喃的道。
“怎么,她老公比较风流啊?”张元的好奇心再次被激发。
“好了,别好奇了,还是赶紧分卡吧!”陆一飞有点不耐烦,他不喜欢在办公室里讨论别人的私事。
“男人啊,最重要的还是对家庭要有责任感!”赵丽补充了一句,好像是为这场谈话来了个结束语。
责任?责任!赵丽的话让陆一飞心头一震,十三年来自己的心在慢慢偏离轨道,而且开始越走越远,在家里他老有点心不在焉,为了掩饰,他总是格外卖力地做家务,昨天妻子还半开玩笑地问他:“陆一飞,你最近怎么表现这么好?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坦白从宽哦!”对妻子的疑问他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可说实话,心里还真有点发慌……
“主任,我去发监考表了!”
“啊?哦!你去吧,签到室也贴一张吧!”
“好的!”赵丽答应着出了办公室,陆一飞合上书站了起来,他有点茫然,心里感觉空空的,抬腕看看时间,十点四十三,正是上午第三节课的时间,他突然特别想看见凌书月,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陆一飞知道凌书月这节是高二四班的课,他什么也不愿意想,一刻也不愿意耽搁,快步出了办公室!
高三四班在新教学楼一楼的最左边,陆一飞穿过长长的走廊,还没到教室门口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吴侬软语,他心里感觉暖暖的,顿时平静了许多,透过窗户可以清楚地看见教室里的情景……凌书月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粉笔,头微微偏着,满脸笑意,正在听一个学生回答问题……陆一飞怕惊动教室里的人,他后退了几步,绕到教室后门,远远地站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伴着亲切的吴侬软语,凌书月淡淡的笑脸浮现在眼前,越来越清晰,他甚至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气息,那是水莲花的幽香,“香远益清”他突然想起周敦颐的《爱莲说》,那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和清秀淡雅的江南女子凌书月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忽而清晰忽而朦胧……
如果说十三年前自己为她心动只是因为她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清丽脱俗的话,那么去年暑假的短暂相处则让她的笑容在他心里真正的扎了根。那次学校利用假期组织老师们去黄山旅游,或许是因为闷得太久了,乍一出游,大家格外兴奋,每到一个景点便争先恐后地摆出各种姿势拍照,至于说观赏美景倒好象是次要的了,陆一飞站在一块山石上远远地望着拍照的人群不觉哑然失笑,心里默默道:如果只为照相,何须千里迢迢来这里?他跳下山石绕开大部队往前攀爬,慢慢地周围的奇景让他心醉神迷,他忘情地张开双臂,看云海翻腾,玉松迎客,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脱口吟道:“云中仙驭参差是,肯为使君乘兴来!”他贪婪地捕捉着自然的恩赐,不愿有丝毫的懈怠,突然他发现不远处有一抹若隐若现的鹅黄色,那抹鹅黄在云雾掩映下显得有点飘忽不定,会是什么呢?他有点好奇,为了看得真切一点,他靠近了几步,一个女子的侧影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淡淡的笑靥,专注的双眸……这笑容怎么这般熟悉?陆一飞心中一动,他轻轻绕了过去,这下看清楚了,“凌书月!”对方显然被这突然的一叫吓得不轻,她抚着胸口半天才回过神来:“是陆主任啊!”
“不好意思,吓着你了!”陆一飞为自己的唐突道歉。
“是吓着我了,怎么办?呵呵!”
“捉个云中仙‘干拌’吧,哈哈……”
“哈哈……”凌书月被逗笑了,两人瞅着对方哈哈大笑。
“这里真美啊,无怪古人要说‘奇树留寒翠,神池结夕波,黄山一夜雪,渭水雁声多’!”凌书月边笑边伸出双手在空中做出要搂抱云雾的样子。
陆一飞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打趣道:“这就是‘云以山为体,山以云为衣’的黄山,不过我们是带不走一片云彩的,还是别抓了,该回去了!”
凌书月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声,她拍了拍手,小心地走下山石,冲陆一飞笑了笑:“走吧!”
“向这片云海道个别吧!”陆一飞开玩笑道。
“好啊!”凌书月调皮地翘了翘嘴角将双手拢在嘴边,朝着山谷大声喊道:“他日还相访——”
陆一飞开心地学着她的样子和她一起喊出了下一句:“乘桥蹑彩虹!哈哈……”
“哈哈……”俩人开心地相视大笑……
下山时,陆一飞的视线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凌书月的身影牵绊着,他心里慌慌的,又暖暖的……
“叮铃铃……”哎呀!不好!下课了!陆一飞紧张起来,站在这里算什么?他突然回过神来,抬脚就走,可还没走几步,教室门就开了,凌书月微笑着走了出来,陆一飞一下子愣住了,凌书月乍一见他也愣住了,“我……我来看看你……”陆一飞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解释吓了一跳,他看到凌书月飞红了脸,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便急匆匆地走了……
“真是犯傻!”陆一飞懊恼地骂了自己一句,不敢再看凌书月远去的背影,他默默地来到操场上,呆呆地看着上体育课的学生,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竟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三
这是一场迟到的冬雪,自打入冬以来北城只零零星星地飘过几次雪渣,而且每次都是在人们尚未感觉到雪意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这太不像北方的冬天了,难得这次天公开眼,纷纷扬扬下了一晚上,早上雪小了点,但仍稀稀拉拉地飘着,好像还没有要停的样子,凌书月走在大街上,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很兴奋,在江南古镇长大的她从小就对雪有着一种近乎痴狂的爱恋,她喜欢那漫天飞舞的小精灵,她甚至从来都不认为南方有真正意义上的冬天,因为在她看来不下雪的冬天不能算是冬天。街上比较安静,只有街道两边的路灯孤独地睁着眼睛,默默地看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凌书月抬腕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七点,往常这个时间马路上到处都是急匆匆的学生,不过今天与以往不同,已经元月11号了,北城的中小学都已结束了期末考试,街上自然也就少了喧闹的学生,凌书月很喜欢这种静悄悄的感觉,她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有好几次她甚至停了下来摘下手套,让雪花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再慢慢的融化,这种冰冰的感觉顺着手指传遍她的全身,带给她许多莫名的兴奋,她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傻,不过当年可就是因为这种傻劲俘获了楚平,使她成了楚平的妻子。哦,楚平,楚平……
那是凌书月读大学三年级时的事了,那年寒假她送患病的同宿舍好友回家,在列车上结识了回乡探亲的军人楚平,一路上高大健壮但不善言辞的楚平成了两个女孩子的保护伞,到北城那天正好下雪,南方长大的凌书月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神奇境界,在片刻的惊叹后,她忘情地奔向了雪的世界,用所有的热情和雪拥抱,楚平微笑着看着她,凌书月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抹让她心跳的情愫,那个年代的女孩子好像都有一种特殊的军人情结,凌书月自然也不能免俗,于是,她的梦中从此多了一片橄榄绿……
“小凌,你站在这里傻笑什么啊?还不快走?”
“啊?!”凌书月回头“刘老师啊,还不到七点!学校不是通知七点二十才开始阅卷吗?”
“你这个小凌啊,看看!现在几点了?”
“哎呀!怎么会呢?这时间是不真有翅膀啊?我刚看的还没七点,怎么一下子就半个小时过去了呢?”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刘老师笑着拉住凌书月两人急匆匆地朝学校赶去……
北城中学集体阅卷时一般都安排在学校的大小两个会议室里,今天大会议室里人比较多,政史地和语文英语三个文科大组各占一方阵地,大家正在吵吵嚷嚷地分题,凌书月裹着一身寒气冲了进去,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后就气喘吁吁地坐到了张楠身边,推了对方一把笑嘻嘻地说:“嘿!来的挺早啊,怎么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哎?听说考试那两天你去看病了,怎么样?没事吧?”张楠正低着头看眼前的试卷,她没有摘帽子,长长的头发从帽檐边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额头和脸颊,她微微抬了抬头,飞快地扫了凌书月一眼,轻声道:“还好!”“咦?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凌书月没发现张楠的异样,继续开玩笑道。张楠没有说话,随手撕下半页纸在上边写了几句话递给了凌书月,字条上写着:什么也别问,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到时候再聊!!,凌书月疑虑地看了张楠一眼,便不再问什么。
阅卷工作很紧张,时间在老师们翻动试卷时发出的“唰唰”声中悄悄地向前跑,凌书月感觉有点累了,她抬起头用手揉了揉又酸又困的脖子,不经意间一转头,陆一飞熟悉的身影很不自觉地走进了她的视线,凌书月的心突然一阵乱跳,脸也烧得厉害,她赶紧收回了视线,自从元旦晚会后她看到陆一飞老觉得心里发慌,她已经越来越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陆一飞的“压力”,更为要命的是在她内心最隐秘的那个地方会因为陆一飞一个深情的眼神而泛起阵阵涟漪,会因为陆一飞一句笨拙而慌乱的表白收获一份莫名的甜蜜……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间开始的?是源于那张他费尽心机四处打听才为她找来的治疗过敏症的偏方?是因为平时工作上点点滴滴的帮助?……哦,太多了,想不清楚,也不想想清楚,凌书月苦恼地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恐慌的心理平静下来集中精神继续看试卷,可她很无奈地发现这种努力是徒劳的,试卷上的汉字极不听话地跳跃着,重叠成许多个陆一飞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她,她使劲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时,看到的又是楚平棱角分明的脸,他的嘴唇像平时一样紧紧地抿在一起,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他想说什么吗?哦,不会的,她的楚平总是这么严肃而又沉默,他只会静静地倾听却很少愿意让她做他的听众,讨论或者争吵就更谈不上了,他们的生活平静的没有一点波澜……
“小凌,该下班了,走吧!”
“啊?!哦!这么快啊?”凌书月猛地清醒过来,她看了看表,十一点半了,老师们已经在收拾准备下班了,张楠早已穿好大衣,捂了口罩站在旁边等她。
“你可真是利索啊!”凌书月笑着打趣张楠。
“哎,等等,小凌,李鹏飞是你们班的吗?”她们刚要出门,语文组的组长叫住了凌书月。
“哦,是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凌书月有点紧张。
“哦,没什么,刚才我检查试卷的时候发现他没写作文,所以问问。”
“啊?不会吧,这孩子学习很好,人品也好,怎么会不写作文呢?”凌书月很惊讶。
“没错,我看了卷子,既然你说学习没问题,那这次可能是有其他什么原因,下去你找时间了解一下情况。”
“恩,好的,这孩子很懂事,学习上也比较上进,这次可能是个意外。”凌书月非常肯定地告诉组长,对方颇为放心地点了点头。
……
“哎,你说他会是什么原因呢?不会是生病了吧?”凌书月皱着眉头问旁边的张楠。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考试时偶尔发挥失常也是常有的事,你不要这么紧张。”张楠的回答有点漫不经心。凌书月看了她一眼,突然感觉到对方今天的反常,她不再说话,她们默默地出了校门。
清雅居是北城比较受欢迎的一家饭馆,这里不光是饭菜的味道比较独特,最重要的是环境很好。凌书月和张楠进去后找了个比较安静的小包间,房间里比较热,张楠慢慢地摘下口罩和帽子,她的样子让凌书月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头顶上有墨水瓶盖大小的一块没有了头发,呈肉红的头皮裸露在外边还隐隐透着血迹,右额包着一大片纱布,左边脸颊也微微肿着……凌书月的眼睛慢慢地湿润了,半晌,她才艰难地挤出三个字:“他——打——的?”张楠轻轻地点了点头,“为什么?”凌书月的声音有点颤抖,眼泪也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我给那个女人的男人打了电话,把他们的事情告诉他了,那个女人被他男人打住院了……”张楠有些充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仇的快乐,凌书月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知道了?”张楠恨恨地点了点头。凌书月吃惊地看着张楠满是仇恨的双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为了报复丈夫的不忠,她借助了另一种暴力方式,但她的痛苦看起来好像也并未因此而减轻……
“他们离婚了!”
“离婚?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哈!你不会认为我也会离婚吧?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张楠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她神经质地将面前的一次性塑料茶杯狠狠地攥在手里,里边的茶水一下子溢了出来漫到桌子上并顺着桌沿往下滴,凌书月呆呆地看着满桌的茶水喃喃地说:“你这又是何苦来?”
“他不仁,我又何必有义?我不会那么容易让他们遂心如意的 ……”张楠冷笑道。
“你不要这样,你们应该找个时间心平气和地谈谈……”
“谈?谈什么?谈他们的偷情史还是谈我挨打的过程?”张楠愤愤地将手中已经被自己捏得变了形的塑料杯扔到包间角落的小垃圾桶里。
“可是,你总得找个解决的办法吧?”凌书月有点急了。
“办法?什么办法?耗吧!看谁能耗到最后!”张楠瞥了凌书月一眼冷冷地说。
“孩子?孩子怎么办?你们考虑过她吗?她今年就要参加中考了!你们……”
“别和我提孩子,我之所以能忍到今天就是因为孩子!”张楠一下子暴怒起来,“他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的时候想过孩子吗?他在酒场上昏天黑地的时候想过孩子吗?他打我的时候考虑过孩子的感受吗?……唉,算了,不说了,我不想说这些了!”张楠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无力地摆了摆手,她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凌书月一下子感觉浑身酸软,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语言来劝慰眼前这个女人了,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苍白的像粘在衣襟上的饭渣被对方轻轻一弹就掉到地上就再也找不见踪影了,而且她凌厉的眼神也早已把自己想说的话都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凌书月伤心地看着她的朋友……年届四十的张楠一直都走在时尚的前沿,她的新潮也曾是校园的一道风景,可现在却突然变得格外苍老,女人哪,衰老或许就在一瞬间,而这一瞬间的变化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岁月的风霜……
两个女人都不再说话,这一顿饭吃的无滋无味,出门时她们才发现雪居然下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地落在屋顶上,树上,田野里,也落在凌书月的心里,沉甸甸的,压得她隐隐作痛……
四
经过那家饰品店时陆一飞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进去,店主是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可能是很少有像陆一飞这样的大男人光顾这种小饰品店,乍一见来人,她显得有点吃惊,小姑娘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没有逃过陆一飞的眼睛,他有点尴尬,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干什么好,好在生意人毕竟是生意人,反应很快,马上就用热情的招呼打破了刚刚凝固的空气:“大哥,看中什么?价钱可以优惠的!”看陆一飞有点茫然,她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哥买了是要送人吧?要不您看看这几款丝巾?这都是刚到的新货!”
丝巾?陆一飞心中一热,凌书月有许多漂亮的丝巾,而且她总能将那些看起来很简单的小方巾精致地挽在她白净修长的脖颈上,像各种颜色的水莲花在风中摇曳……
“大哥,如果您不满意的话,这里还有几款手提包,都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
“啊?哦!不,就丝巾吧!”陆一飞猛地一激灵,怎么又乱想了,今天进这个小店可不是为了凌书月。
“好的,大哥您看中哪一款?我帮你包起来?”
“嗯,随便吧,哪一条都行!”
“哦,这样啊?那我就替大哥做主了,不知道大哥要送的是年轻人还是?”
小姑娘的笑在陆一飞看起来好像有点暧昧,他有点不耐烦地说:“四十来岁,你看着选一条吧!”
“呵呵,是给大嫂买啊!大哥可真是个有心人哪!您看这条怎么样?高雅大方又不显老气!”小姑娘没有察觉陆一飞的不悦,继续热情地介绍。
“好的好的,就这条吧,多少钱?”陆一飞有点着急,他催促小姑娘结账。
“嗯,大哥真是好眼力,这可是真丝的,在大商场要买一百多呢,这样吧,我给您打个八折,就给六十五吧?”
陆一飞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了小姑娘。
“不好意思啊,大哥,麻烦您稍等片刻,我去换钱。”
姑娘进了里屋,陆一飞舒了一口气,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突然他的视线被柜台对面墙壁上一只翩然欲飞的黄蝴蝶吸引住了,定睛细看,原来是一条淡黄色的丝巾被巧手的店主人叠成一只蝴蝶的形状然后用小别针固定在墙上,那看起来好像微微颤动的翅上似乎还能看到一朵若隐若现的荷花,同周围五彩缤纷的各色时髦丝巾相比,这只黄蝴蝶静静地伏在那里显得格外雅致,倒很有一种出尘脱俗的味道……“好美!”陆一飞在心里暗暗赞道,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捕捉它……
“大哥,找您三十五!”
“哦!”陆一飞回过头对小姑娘道:“我要这……蝴蝶,哦!不,丝巾!”
“这个呀……”小姑娘稍迟疑了一下便爽快地说:“这款丝巾是去年的货,因为式样过时了没人买,所以我叠了个蝴蝶钉在墙上做装饰,既然大哥喜欢,我就便宜买给您!”说着便伸手去取。
“慢,别弄开了,我就要这个样子……蝴蝶!蝴蝶的样子!”
“好的!”小姑娘小心地连同别针一起将丝巾从墙上取下来,又特意在容易散开的地方又加了几个别针,并且找了一个很精巧的塑料盒子,将丝巾叠成的蝴蝶轻轻地放了进去,然后递给了陆一飞……
揣着两条不同风格的丝巾,陆一飞心里乱乱的,他先到学校,将“黄蝴蝶”放进办公桌的小抽屉里,想了想觉得不妥又将它挪到书柜里,找了几本书堵在前边这才放心地锁了柜门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家里,陆一飞对正在看电视的妻子挥了挥手中的纸袋讨好地说:“猜猜,我送你什么礼物?”
“呦,今天的饭局结束得倒早,没喝酒吧?”妻子漫不经心地扫了陆一飞一眼。
“嗯,这周我值周,晚上还要去查自习,不能喝酒,猜猜我送你什么?”陆一飞坐在沙发上又挥了挥手中的纸袋。
“别装神弄鬼了,你会送我什么?”妻子不屑地撇了撇嘴转过头继续看她的韩剧。
陆一飞有点失望,但他仍然耐着性子将纸袋放在妻子面前解释道:“昨天是你的生日,我忘记了,今天特意……”
“咦?陆一飞!不会吧!”妻子夸张地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我记错了吗?”陆一飞心虚地躲开妻子狐疑的眼神,心想:真是弄巧成拙,这段时间一直因为自己的心猿意马而对妻子深感愧疚,买礼物或许就是为了求得一种心安吧!但妻子的反应真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这次倒没记错啊!嫁给你都二十年了,你好像从来都没有象这次这样清楚地记得我的生日啊?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什么事?是不你们家又要要钱了?”
陆一飞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他看着妻子从纸袋中掏出丝巾使劲一抖,那蓝色的一片便瀑布般泻了下来……
“呀,这什么啊?这么鲜艳我怎么戴?”妻子笑着拿丝巾在脖颈上左右比划起来,陆一飞随手点燃一根烟,默默地抽了起来,那烟圈缓缓地上升,弥漫,慢慢地将他的脸笼罩了起来,看着烟雾那边的妻子他突然有点伤感……上师范时妻子是班花,而自己在那所不大的校园里也颇有才名,佳人自然是配才子的,中师毕业三年后他们结婚了,也曾有过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与温馨,时间过得很快,弹指一挥间,那种红袖添香画眉研磨的闺房之乐已成为了遥远的记忆,而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青年才俊了,不知道从什么时间起他们就已经只是按部就班地遵循着固有的程序开始复制每天的生活,今天是明天,明天是前天,前天又是后天,就连每天进门的动作都是固定的,日子就这样疲倦地向前滚动,生活平静得如同一滩死水,激不起半点波澜……不,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好像有了一点色彩,那道亮色应该源于那个清水芙蓉般的江南女子凌书月!或许她更像一首清新婉约而又意蕴深远的宋词,初读时只能知其大意,再读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在其中了,而反复品读之后便会爱不释手,欲罢不能了,有时候她的一句简单的问候或者一个眼神甚至于一个淡淡的微笑都会让他心神荡漾,辗转反侧……陆一飞相信凌书月一定也是读懂了自己,不然她的眼底又何以会有丝丝情愫流转?她从来都是淡定的,而在他面前偶尔才有的慌乱应该不是毫无缘由的……
“哎呀!烟灰,烟灰!你怎么回事?想什么呢?”妻子突然大叫着推了陆一飞一把,他猛地清醒过来,突然感觉手指一阵灼痛,原来烟已燃尽而烟灰也落了一身……
“啊……太累了,差点睡着……这可真是……”陆一飞忙将烟蒂扔进烟灰缸站起来抖身上的烟灰……
“陆一飞,你最近怎么了?老这么心不在焉的,真是的!”妻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啊?哦,没什么,连着两个礼拜都值周,可能太累了,精神有点差,过两天就好了……吆,都七点半了,我得去学校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哦,对了,你的那个老同学要结婚了,请你呢!”妻子边收拾地上的烟灰边冲正要出门的陆一飞说道。
“什么?结婚?你说谁?李然吗?”陆一飞停住了脚步。
“哼!除了他还会有谁?薄情寡义的男人,这才离婚几天啊?”妻子鄙夷地说。
陆一飞怔了怔,回头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正打算点燃却被妻子一把夺掉,“别抽了行不行?你看房子都熏成什么样了?”
“淑珍知道吗?”陆一飞很无奈地将手中的打火机扔在茶几上问妻子。
“知道,她下午给我打电话了。”淑珍是妻子的堂姐,一个温柔娴淑的女人,说起来陆一飞和李然既是同学又是曾经的连襟。
“她,怎么样?”
“唉,她倒看得开,很平淡,就是怕飞飞知道了受不了,今天特意打电话嘱咐我先别告诉孩子。”提起堂姐的儿子,妻子有点难过,她对那个聪明懂事的男孩很有感情。
“飞飞最近也也不怎么来咱家了。”陆一飞说。
“是的,自从他爸妈离婚后,这孩子一下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你说这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唉!“妻子开始抹眼泪了。
“你别难过了,飞飞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会理解的……”陆一飞安慰妻子。
“理解个头,你让他理解他爸在外边的风流帐吗?你知道这事对孩子打击有多大?看看他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都成什么样了?” 妻子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上次我找他谈了,他说正好考试那两天他感冒了,头疼得厉害……”陆一飞解释道。
“这孩子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是那种因为生病就放弃考试的人吗?都是因为他那个混蛋老子,娘俩可被他害惨了!”妻子生气地将手中的抹布扔在桌子上,气呼呼地坐在了沙发上。
“好了,你别生气了,这个周末我们叫淑珍娘俩来家里吃顿饭吧!”陆一飞小心地安抚妻子。
“你说这男人怎么就这么绝情呢?你们男人真不是东西……”妻子的气还没有消,已经将对李然的指责扩大到了“你们男人”。
“好了好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乱发脾气了!我要走了,回头我们再说吧。”陆一飞知道如果他继续坐下去的话那么妻子“批斗”的对象恐怕就是“你这个男人”了,所以他想溜之大吉。
“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吗?我可警告你,如果你敢和我玩什么花花肠子,我就杀了你,然后拉着女儿去跳黄河,你信不信?”妻子似笑非笑地盯着陆一飞的眼睛。
“你胡说什么?”妻子的话不禁让让陆一飞打了个寒噤,他生气地冲她大喝了一声。
“瞧你这臭脾气,开个玩笑不行吗?”妻子娇嗔地挽住他的胳膊。
“有这样开玩笑的吗?”陆一飞一把推开妻子,可看她委屈的样子不禁又有点不忍,遂即柔声道:“别瞎想,我怎么会像李然那么绝情呢?你不是常说我多情吗?”
“别,还是别多情了,我只要你专情就可以了。”妻子似笑非笑地说,陆一飞有点尴尬,他勉强冲妻子笑了笑拉开门走了出去。
下楼时陆一飞的脚步有点沉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忘记回家的路,但,那朵水莲花却已经开在了自己的心里……
五
快下课时凌书月发现李鹏飞又走神了,这个瘦小的男孩微微偏着头,双目无神,茫然地看着窗外,很显然,他的心思早已经离开了课堂,凌书月有点生气了,她强压着火气慢慢走到男孩座位前在他的桌子上轻轻敲了敲继续不动声色地讲道:“《西厢记》是一部迷人的诗剧,前人认为它有‘词句警人,满口余香’的艺术语言,老师想请同学们结合我们今天学习的《长亭送别》来写一篇赏析文章,就谈谈它满口余香的语言特点吧!”下课铃响了,凌书月边收拾讲义边微笑着说:“今天我想看看你们的读书笔记,李鹏飞,请你把你们这一组的收齐了帮我抱到办公室来,好吗 ?”男孩听到自己的名字,略有些紧张,他忙站了起来冲凌书月慌不迭地点了点头。
出了教室,凌书月有意识放慢了脚步,男孩抱着一小摞五颜六色的笔记本跟了出来,师生俩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已经到了中午放学的时间,办公室其他没课的老师都已经回家了,男孩将笔记本放在凌书月的办公桌上,朝她鞠了个躬转身准备走……
“李鹏飞!”
“是,老师!”男孩停了下来看着凌书月……
“你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凌书月示意男孩坐在身边的椅子上,男孩迟疑了一下便很不自然地坐了下来,他有点不安,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校服又将衣服的拉链朝上拉了拉……凌书月看着局促不安的男孩心中的恼火不知不觉中已消去了许多,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一点:“李鹏飞,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男孩低下头轻声道:“我明白,老师!”
“上学期期末考试你的各科成绩都下滑了许多,你说是因为考试那几天感冒头疼所以发挥失常,老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男孩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
凌书月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她踌躇了一下继续道:“不过,老师发现你这学期有许多变化……”
男孩的身子微微一震,凌书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极为细微的变化,多年和学生打交道的经验告诉她,这个男孩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有点自责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这个变化,她甚至有点心痛,为她尚不知道的发生在这个优秀的男孩子身上的某种她所预感到的不幸……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有!”男孩突然站起来大声喊道。
“李鹏飞!”男孩出乎意料的强烈反应让凌书月吃了一惊,她愕然地叫了一声男孩的名字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半晌她才轻轻地将男孩按到椅子上柔声道:“你不愿意说老师也不勉强,不过,老师想告诉你,不管你遇到的是什么样的难题,老师都会尽全力帮助你……”
“老师,我……对不起……”男孩抬起头,打断了凌书月的话,他的眼中竟然噙着泪,刚才还紧抿的嘴唇现在微微颤抖着,欲言又止……
“没关系,刚才是老师太性急了……”男孩的反常让凌书月吃惊不小,她断定这个孩子心里一定藏着同龄人没有的痛苦,只有打开他的心结才能让他重新成为那个曾经的阳光少年,但是怎么样才能让男孩敞开心扉呢?凌书月飞快地在脑中搜索者措辞,作为班主任她一定要想办法弥补自己的疏忽……
“老师……我不想上学了!”男孩盯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地说。
“你说什么?不想上学了?”凌书月站了起来,这个答案让她又惊又气,她看着眼前这个瘦小而倔强的男孩,真想看清楚他那小小的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的,我是不想上学了!我想退学!我现在根本就学不进去!”男孩也站了起来,小心地看了凌书月一眼,低头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李鹏飞,我想知道原因!”凌书月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大声说,她真的很恼火,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这个品学兼优的男孩萌生退学的念头呢?
“凌老师,其实我早就想找你说这事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我心里难受……人活着太没意思了……”男孩抬起头,满脸泪水,无助地望着他的老师……
凌书月的心猛地一紧,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巾递给男孩:“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吧!”
“谢谢老师!”男孩强忍住眼泪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后坐了下来,“我恨死他们了!”他将手中的纸巾揉成一团恨恨地说。
“他们?”凌书月有点糊涂了。
“是我父亲和他新娶的妻子!”
“……”凌书月愣住了。
“凌老师,我没对你说实话,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我没有感冒……”
凌书月一下子明白了,她望着眼前这个竭力克制着痛苦的男孩心痛万分:“是因为你父亲?”
“是的!”男孩点了点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继续说:“那段时间我父母吵得特别厉害,以前他们吵架还注意躲我,可后来就不管不顾了,我妈天天哭,边哭边对我骂那个女人……我父亲一直很看重我的成绩,我是故意考砸的,我想他也许会为了我和我妈和好,可我想错了……”男孩捂住了脸,肩膀使劲耸动着,凌书月静静地看着男孩,鼻子一阵发酸……
“今年过年他也没有回家,反正我妈不同意离婚他就不回家。”男孩稍微平静了一些,他扬了扬头,使劲撕扯着手中已经被他揉成一团的纸巾,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李鹏飞,你已经十七岁了,应该学会面对……”凌书月心痛地说。
“这学期开学不久他们就离婚了,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刚办完手续一个月就又结婚了,凌老师,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呢?”男孩紧紧地盯着他的老师,希望从她那里得到自己所希望的答案,凌书月难过地躲开了男孩的目光,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给这个刚满十七岁的男孩解释他父亲的行为,她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受这么大的伤害呢?凌书月有点愤怒了,她真的很想找这个男人理论理论,但她明白自己现在真正要做的不应该是帮着男孩指责他的父亲,而是如何打开这个少年的心结……
“李鹏飞,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选择放弃呢?”
“凌老师,我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了,我还要人生干什么?”男孩没有从他的老师那里得到满意的答复,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你这样随随便便就说要辍学,父母知道了会有多伤心?”
“是,我就是要他们伤心,我要让我父亲内疚一辈子,是他亲手毁了他儿子的一生!”
“李鹏飞,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凌书月一把抓住男孩的胳膊大声说,“他是你的父亲啊,他们是给你生命的人,这就是最大的恩情!”
“老师……我……”男孩显然被凌书月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他有点胆怯地看了他的老师一眼,低下了头。
凌书月放开男孩的胳膊,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声对男孩说:“李鹏飞,你这样的话所有爱你的人都会伤心,老师心目中你一直是个善良的男孩,刚上高一时二班的王成因为你报警的事那么欺负你,可他生病后还是你带头组织同学们帮他募捐医疗费,对一个曾经反复伤害过自己的人都能敞开胸怀谅解他,为什么就不能接纳自己的父亲呢?”
男孩抬起了头,他咬了咬嘴唇,避开凌书月的目光向窗外望去,双眼雾蒙蒙的,还笼着丝丝恨意,他虽然一言不发,但凌书月明显感到男孩的态度已经不再像刚开始时那么强硬了,他的本性是善良的,只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有点措手不及,自己怎么能让他走错路呢?她悄悄舒了一口气,柔声道:“李鹏飞,你已经十七岁了,要对自己未来的生活负责,老师相信你会想明白这一点!”
男孩转过头看着他的老师,眼中慢慢出现一丝暖意,凌书月抬腕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她“呀”了一声对男孩说:“好了,你先回家吃饭吧,下午自习时间你来办公室找我,好吗?”
“嗯!”男孩站起来冲凌书月鞠了个躬转身向外走去,临出门时他突然回过头轻声说道:“谢谢老师!”
凌书月笑了,她靠在椅背上微微眯了眯眼,然后俯身拉开办公桌最下边的小抽屉从里边拿出一个小巧的塑料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只精致的黄蝴蝶,颤动的蝶翼上一朵亭亭玉立的芙蓉若隐若现……
“铃……”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凌书月的思绪,她从包里翻出手机匆忙按了接听键,那边传来张楠的声音:“喂,小凌吗?”
“哦,张楠啊,你回来了吗?”
“没有,我还在市里,麻烦你一件事情,好吗 ?”
“客气了,你说吧,什么事?”
“我今天回不来了,琳琳不想去她舅舅家住,今晚让她去你家好不好?”
“没问题,对了,事情很难办吗?怎么还不回来?”
那边沉默了一阵才慢慢地说:“看样子只能离婚了,电话里说不清楚,等我回去了再说吧!”
电话挂了,凌书月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开始在心头漫延开来,张楠漫长的离婚官司终于要有个结果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对方感到庆幸……琳琳!凌书月突然想起张楠电话中嘱托的事,她的心慢慢地收紧了,张楠的女儿,那个即将参加中考的女孩会不会也像李鹏飞一样?
哦,孩子!孩子……陆一飞的女儿好像也是今年考高中,凌书月的眼睛有点模糊了,朦胧中,那只黄蝴蝶竟慢慢地变了颜色……
六
北城的夏天总是在人们还没有领略到“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的惬意时就已经匆匆忙忙地结束了,这座高原小城的秋天来的格外早,并且多了一点冬的味道,特别是遇到刮风的日子,那滋味,倒像比严冬还要难熬呢!
今天是周六,好像是一个连狂风也钟情的好日子,风从早晨刮到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还没有一点要停的样子,陆一飞坐在这家名为“喜乐”的农家院的台阶上感觉头晕目眩,双腿发软竟怎么也站不起来,刚才从屋子里逃到院中突然被风一吹,酒劲上涌,胃中一阵翻江倒海,他强撑着伏在院中的小花园边一通狂吐,这一阵胃里倒是掏空了,可眼前却多了许多小星星,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时不是挺能喝吗?今天怎会醉得如此厉害?下午自己不是和几个中师同学在一起喝酒吗?怎么又到了这里?电话!哦,对了,好像是因为张楠的一个电话,他拍了拍脑袋似乎有点清醒了,可是真的是因为张楠的邀请吗?这个女人结束了一段漫长的离婚战争后竟以最快的速度结婚了而且还调到了市一中,据说新郎是市政府的某位领导,这次她回来是处理一些私人的事情,顺便请几个要好的同事聚一聚……不过,这和他陆一飞有什么关系呢?虽然张楠也请了他……
下午和同学一起吃饭时他就有点心不在焉,因为老惦记着晚上的这个聚会,所以猜拳行令时输的便总是他了,被他们猛灌了几大杯酒后,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他想站起来,但脚底打滑,双腿打颤,刚一离开凳子,就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他跌倒的样子很滑稽,惹得同学们哈哈大笑,,有人打趣他:“陆一飞,跪错地方了,弟妹在家里呢!”
“哈哈,这地板这么光滑,哪里有嫂子的搓板舒服呀!”
“喂,老实交代,是不是天天做‘床头柜’?”
“……”
“你们这群家伙,怎么光知道落井下石啊?来,陆子,快起来,别理他们!”
“唉——还是老班长为人厚道啊!”陆一飞咬着牙,夸张地喊道。
“来来来,让我们敬厚道的老班长一杯!”又有人开始起哄了,大家一下子将矛头转向了老班长,陆一飞扶着桌子吃力地站了起来,他定了定神对大家赔笑道:“各位兄弟,我可要先告辞了……”
“说什么呢?谁说要告辞?是不是得先问问这壶酒答应不?”当年班里最调皮的被大家戏称为猴儿的王顺福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把抓住了陆一飞的胳膊。
“对,先干了这壶酒再说!”大伙跟着起哄。
“好了好了,陆子不是早说过晚上有事吗?你们就别再欺负他了!”班长一把拉开猴儿替陆一飞解围。
“班长到老还这么偏心。”猴儿举着酒壶表示抗议。
“陆一飞,看在班长的面上,这次饶过你……”
“谢谢各位!谢谢各位!下周我请客,我们喝他个不醉不归,怎么样?”
“恩,这还像句话,有事就先走吧,我们没事的继续!”有人表示理解。
“来,我敬大家一杯!”陆一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子,要不要我送送你?”班长关切地问。
“不用了,我,我还撑得住,没醉!”陆一飞冲班长感激地笑了笑。
“要不,我替你叫个出租吧!”
“也好!”
……
在老班长的帮助下,陆一飞稀里糊涂地上了车,又迷迷糊糊地到了张楠请客的这家农家院,刚进院门他就听到了熟悉的越调:“……路遇大姐得音讯,九里桑园访兰英,行过三里桃花渡,走过六里杏花村,七宝凉亭来穿过,九里桑园面前存……”他知道这是凌书月最喜欢的越剧《何文秀》中的经典唱段,就因为这个缘故,他曾在私下找到光盘听过好多次,他记得这段唱腔好像比较欢快,可现在听来怎么竟带着些许落寞呢?陆一飞扶着门框停住了脚步……
“……待我上前把门推,为什么青天白日门关紧,耳听内边无声响,不见娘子枉费心……”
好一个“不见娘子枉费心”,尽管陆一飞不太懂这软绵绵的南方戏曲,但这几句却让他内心百转千回,不能自已,他一把推开了门……
……
“是陆主任啊,怎么才来?”
“陆主任迟到了!”
“罚酒!罚酒!”
屋子里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围攻他。
“对不起,对不起……”屋里比较热,乍一进去,陆一飞的眼镜上蒙了一层雾气,他看不清周围的人,只是一迭声的道歉,也不知道是谁已经趁乱将一杯酒硬生生地灌进了他的喉咙,陆一飞踉踉跄跄地被人按在土炕上又要灌酒,“稍等……等……”他边忙不迭地告饶,边腾出双手将眼镜取了下来用手胡乱擦了擦后又戴了上去,眼前一下子清晰了许多,他看到张楠正端着一杯酒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陆主任姗姗来迟,应该罚酒三杯,大伙同意不?”
“好,应该罚!”
“光罚酒不行,陆主任还要表演节目!”
“好!”
“同意!”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应和张楠的提议,陆一飞知道酒是绝对逃不了了,倒不如干脆一点,他随手拿起炕桌上的酒瓶满满斟了三杯爽快地说:“好,我自罚三杯!”说完便仰脖一一喝尽。
“好,痛快!”
“还有节目呢?”
“唱歌,唱歌,陆主任歌唱的好!”有人将话筒递给了他,陆一飞接过话筒想站起来,却不料眼前天旋地转,手一软,话筒便掉了下去……
“陆主任喝多了,还是先让他休息一阵吧!”这软软的俏语轻言在陆一飞听来简直就是天外飘来的仙乐,比醒酒汤还管用,为着这句话,再喝三杯他也愿意!
“呵呵,还是凌老师心肠好!我们就放过陆主任吧!”
“暂时可以放过,不过节目还是要保留的!”
“好了,陆主任,你就先休息一阵吧,来,我们继续玩,接下来是不是该小王唱歌了?”张楠笑着招呼大伙,陆一飞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他的视线跳过唱歌跳舞的几个同事捕捉到了那双让他牵挂了一整天的眼睛……凌书月正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望着他,,她眼中无法掩饰的关切让陆一飞一阵狂喜:最近她躲我不是讨厌我,她还是喜欢我的,她一定是懂我的心的……这个判断让陆一飞热血沸腾,他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凌书月面前坐在了她旁边的沙发上,他看到凌书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躲开他的目光站了起来,“别走!为什么躲我?”陆一飞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沉声道。凌书月一定是看懂了他眼底的痛楚,她柔柔地推开他的手,软软地坐了下去,静静地望着他,脸上慢慢泛起了一层红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陆一飞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已经积蓄了许久的那一大堆话也跟着跳来跳去就是没办法跳出双唇,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只挤出了四个字:“不要躲我!”话音刚落他看到凌书月的眼中突然有几颗亮晶晶的小东西掉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坠落让陆一飞方寸大乱,一时间竟有点手足无措,他心痛地看着她喃喃地说:“对不起!”凌书月低头拨弄着桌子上的茶杯轻声道:“不怪你……”
“我……你可明白?”陆一飞的声音有点沙哑。
“陆主任……”
“别这么叫我!”陆一飞提高了声音。
凌书月的双肩微微一颤,他抬起头飞快地向屋里其他人望去,好在大家正玩在兴头上,倒也没人注意他们俩,“你不该喝这么多,伤胃……”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对陆一飞说。
“你……不明白吗?”陆一飞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懂!”凌书月的眼圈慢慢地红了。
“你告诉我,咫尺天涯是一种怎样的痛……”陆一飞借着酒劲向前靠了靠,逼视着凌书月,凌书月下意识地朝后躲了躲,她不敢看陆一飞,但她的这个举动好像激怒了陆一飞,他有些粗暴地抓住凌书月的手,嘶哑着声音说:“干嘛躲我?”凌书月一下子怔住了,她的手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凉,陆一飞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住的难受,他感到浑身发冷,慢慢地松开了凌书月的手,呆呆地看着那只还留有自己指印的小手从他手中滑落,心一下子像被掏空了一样左右晃荡,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你明明知道我懂的……”凌书月看着自己的手喃喃地说。
陆一飞心中一荡,他有点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电视前从张楠手中拿过话筒望着凌书月大声说:“我给大家准备了《月亮代表我的心》。”
“好啊!”
“好!”
“欢迎!”大家轰然叫好,有人急忙替他找出了伴奏乐。
“……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深,月亮代表我的心……”陆一飞的嗓音浑厚,低沉,颇有磁性,他唱的很投入,因为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在屋子的那个角落有一道暖暖的目光在为他的歌唱伴奏,他知道只有那个人儿才真正听得懂他的歌……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场景过于温馨的缘故,虽然外边依然是狂风肆虐,但陆一飞却丝毫不感到冷,他记得自己后来还唱了《一剪梅》,里边有两句歌词“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是他最喜欢的,嘿!四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有这等浪漫情怀,陆一飞颇有点难为情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进去吧,外边风大……”陆一飞猛地一激灵,回头!果然是她!凌书月!她出来应该有一阵子了,鼻尖微微发红,头发也被风吹得乱蓬蓬的,看他回头,她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他柔声道:“先漱漱口吧!”陆一飞心中一热,感觉天地在霎时间竟亮堂了许多,四目相对,眼波流转间,无限情意自然尽在不言中了……
七
南滩大桥是北城县城唯一的一座水上建筑,其实说水上建筑有点名不符实,因为现在只有在雨季桥下才能见到浑浊的河水,而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这里是干涸的。虽然大桥地处城郊,而且早已废弃多年,但遇到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这里倒也有三三两两的闲人前来散步或者锻炼,不过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是再也不会有人来看“风景”了,,凌书月有点后悔,刚才出来时天色就不太好,自己应该穿大衣的,这阵子起风了她的短风衣就显得有点太单薄了,待会还要去见见李鹏飞的妈妈……
“怎么穿这么薄?”有人轻轻地扶住了她的双肩,凌书月的心一阵“突突”乱跳,她不敢回头,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克制,绝对不能忘了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约会的目的……
“放开我!”这声音怎么会这么冷?陆一飞的手微微一抖,从凌书月的肩头滑下,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见到凌书月的欣喜,他轻松地说:“我不但没有迟到,反而早到了十分钟,没想到你比我还早啊!那就算我迟到了,你骂我好吗?”
这话有着明显的讨好的意思,凌书月难过极了,她的心一阵抽搐,她身后那个宽阔的胸膛竟像磁铁般吸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上去,她的双脚甚至已经开始移动了,只要一小步他们就可以相拥在这秋风萧瑟的桥头……凌书月突然吃惊地发现,潜意识中,她竟然渴望那个温暖的怀抱……哦,怎么办?怎么办?
陆一飞小心地看着凌书月,她始终没有回头,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这个钟灵毓秀的江南女子啊,他真想拥她入怀,用自己的胸膛温暖她娇小的身体,替她遮挡这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这样的情景,也曾经不断地在梦境中演习过这样的场面,但现在……他有点胆怯,这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儿就在眼前,他却有点手足无措起来,陆一飞突然有点紧张,他的鼻尖不知道什么时间泛起了一层细密的小汗粒……
凌书月的脑中一片空白,身后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让她心慌意乱,告诉他!马上告诉他!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不断地提醒她,再等等吧,等等吧,她的心又在另一个角落恳求她,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天地开始旋转,就这样倒下去吧,倒在他的怀中,哪怕就一秒钟,她也是愿意的……
陆一飞看到凌书月的身子微微一晃,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双肩想要抱住她……“不!”凌书月突然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一下子跳到了一边,陆一飞的双手僵硬在半空中,半晌才无力地垂了下来,凌书月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眼中竟然有盈盈欲滴的清泪……
“你……我,对不起,我,我只是想扶……”陆一飞紧张的有点语无伦次了。
“别说了,我想你是误会了!”凌书月的声音抖得厉害。
“是的,我以为你要跌倒了,所以才……”陆一飞心痛地解释。
“不是刚才,是整件事,从开始到现在你都误会了!”凌书月别过头不看陆一飞,冷冷地说。
“整件事……从开始到现在……”陆一飞艰难地重复着凌书月的话,就像当头泼来了一盆凉水,一下子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他有点发蒙,怎么会这样?
“我不能让你一直误会下去!”凌书月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的小盒子,里边赫然躺着那只美丽的黄蝴蝶,那看起来好像还微微颤动的蝶翼一下子刺痛了陆一飞的眼睛,他什么都明白了,这应该就是凌书月约他来这里的目的了,他颤抖着接过盒子,嘴唇不争气地哆嗦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凌书月的话冷得让人发抖。
“那天,那天在农家院……真好……”陆一飞喃喃地说,那曾经有过的温馨让他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
“张楠的女儿没考上高中……”凌书月有点答非所问,但陆一飞已经不想追究这些了,做为一个男人,他的自尊受到了极大地伤害,而这伤害竟来自自己深爱着的女人,他脑中嗡嗡作响,凌书月接下来都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手中的黄蝴蝶越来越刺眼,突然一阵风吹过,他的手一松,盒子便轻飘飘地掉了下去,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后就散架了,又一阵风吹过,那只刚见到天日的黄蝴蝶便跌跌撞撞地飞了起来,它的双翅慢慢散开,散开,最后成为黄色的一片被秋风裹挟着竟不知所终了……
陆一飞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没有看凌书月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凌书月看着陆一飞越走越远的背影,心也慢慢地被抽空了,她浑身发软,无力地靠在桥栏上,泪如雨下:“其实……其实……我也是……喜欢你的……”
这话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陆一飞是永远也不会听到了……
这只是一场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情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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