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乡下也不宁静,水泥的乡路上不时有农用车、出租车甚至大货车呼啸而过。晨有鸡鸣,暮有犬吠,间或还有几声受春天鼓而歌之的牛呣猫叫,就是路边以及房前屋后的树木,因为春风浩荡的缘故而时时发出阵阵如涛的声响,这就是天然与自然的交响乐,时急时缓,时断时续,参合着我内心的种种呼吁呐喊或者呻吟。静是谈不上,但是乡下的声响,不论是对牲口的一声吆喝,还是几个文艺活动活跃分子夜晚的歌唱,自有一种有别于城市的风致:它来的干脆,来的清亮,来的质朴,来的真切,赤子一般的坦诚,令你无需设防,更不必细细琢磨。正如你在空旷的原野极目四望一样,这些声响并不能扰乱你的心,反填些趣味呢。
夜里,你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即便半夜醒来,倘若不是如闭眼一样漆黑,那便是有皎洁的月色照着你半睡半醒的面庞,而绝没有城里那种永远不明不暗,永远充满暧昧充满蛊惑的光晕与光亮。
在乡下过日子是一种福分,有自己的房院就更是舒坦。我的窗外是一片菜畦,菜畦以外是修剪的还算整齐的成排的榆树,而樱桃树则就在我的窗下。绿的菜苗,红的榆包,粉里透白的樱桃花,全是我的。从这透明的玻璃窗里,我接受和煦的南风吹醒的自然,散放积蓄在心头的种种悲喜苦乐。闲适,舒缓,神闲气定……
今早醒来时见漫天的薄云,鸟儿们在榆树枝上叽叽喳喳地没完没了地向我报告着天气。我根本不听它们那一套,尽管我已知道一会儿将会降雨,还是决定去山林里走走。不过我也并未辜负鸟儿们的心,我拿了一把杭州产的天堂伞以备不时之需。
刚一走进林间的山路,心情就比在家时更加愉悦。这还不算,小小的春雨就落下来使我更觉山色娇娆思绪宁静了。春雨还真的是贵如油的样子,就那么细细丝丝的舍不得地下着。有人说“天街小雨润如酥”,有人说“好雨知时节”,总之都是赞美这春雨的。而我虽也在心里赞美着它,可是我却没有优美的词藻尽情把它讴歌,真有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遗憾。
远处一个黑点箭矢一样射过来,到眼前才看清是一只花豹鹰,眨眼的瞬间飞到更远的天空去了。这一种疾飞的雄姿激起了我的思潮,据说孔门弟子公冶长听得懂鸟语,如果此刻他在会不会知道这只花豹鹰去哪里去干嘛?可是我分明什么也没有听到,还是它根本就没有说?看来我还是愚钝着,不知我可否在“孺子可教”之列。
鹰的眼力和速度因为是人所不及而被人称道的,它是一种力量与能量的诠释与释放。人们就是这样总是渴望得到自己没有的,由于渴望过于强烈缘故,反倒束缚了自己。也许那只花豹鹰不是这样,所以才看得真切飞得迅疾。这只勇敢的花豹鹰力量的精灵使我感到卑微感到伟大,卑微中蕴藏着伟大,伟大中隐匿者卑微;从现实境界超脱到空灵,从空灵之中感悟到现实——诚则明,明则诚,至诚可参天地。
多么奇异的力量!多么明白的启示!这勃发的英姿,震撼我蒙垢的心灵;这锐利的鹰隼,于我是一种智慧的启迪。心中不是被欲望之火所焚,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爱恨情仇,浮名虚利,能奈我何?逃离和背叛说白了是因为负不起你的深情。
走在雨中,走在林间,我的心赤子一般纯洁纯净,澄明而诚明。
这山上的春意是越来越浓了,偶尔一树粉红的杏花或者雪白的糖李子花映入眼帘,我的心就会激动一阵,使我自认为已经老去的心又一次复活。由于下雨的缘故,这山上静谧得很,连一声牛铃都不曾响起。我知道,不是牛铃不再摇动春光,而是农人们在让它们为即将来临的春耕养精蓄锐。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不紧不慢地走着,身边两侧的树木虽然还不曾蓊郁葱笼,但是与它也不再是隔着万水千山了,不信,假若明天是个大晴天,你看,这山色绝对和此刻的判若云泥。春天就是这个样子,跟一个小孩子似的,时时进步,天天向上,让人看着欣喜心头充满希望。
终于,我走到这条山路的最高处,再向前走就是下坡了。我站在那里,突然醒悟,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当你走到顶点时除非你站住不动,否则的话,只要动就是走下坡路。惯性充其量使你保持一段短距离的平行,大到无限,高到无限的事情是没有的。
为了多保持一会儿此刻的高度,我只好站住脚四下眺望。天堂伞遮住的是雨丝雨点,却遮不住春色春风。风微微的从南面来,把东西以及后面的山林吹着摇着,我看见远处的田野一直延伸着,延伸到看不清的雾蒙蒙的山脚下,好高骛远绝对是我此刻的真实写照。
既然已经察觉自己的缺点就该立刻改正才对,不然那缺点可就会导致犯错了。于是,我收回鹜远的目光看近处,五十米之内有两座坟茔。我也不在“好高”走到最近的那座坟前。这是一座夫妻合葬墓,男主人姓崔,坟墓看上去有点瘦骨嶙峋的意思,看来是好久没后人给填土,坟墓上芳草萋萋,还有一个小小的鼠洞。我在心里笑笑:看来这对夫妻是不寂寞了,子鼠,子鼠,子就是鼠,鼠就是子,虽不是亲生,就算是义子也不错啊。再说,科学证明,老鼠就是人类的近亲。临向另一座坟墓走去的时候我对着坟墓微微躬身,在心里说,保佑你的儿孙吧。
另一座坟墓我没有走到近前,因为它过于高大光洁,使我心里产生一种想拒之千里的感觉,我回头看看崔姓小小的合葬墓,突然想到,高大光洁绝对是人的伟力,墓草青青那可是上苍的眷顾!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自然那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向回走,虽然没什么浪漫神奇可言,但我的心明显比来时沉静从容了,至于是春雨的洗礼还是花豹鹰的启迪甚或是坟茔的冥示,我有点不清楚不明白,反正一颗心是和这春雨一样悄然地舒泰着。
现在的人们由于受西方工业文明的冲击,变得把做人的态度看得太过积极,建功立业的要求太过猛烈,竞争意识太过于强烈,当然,这也就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好,要想赶超人家嘛,就得拼命。“落后就要挨打”“弱肉强食”的丛林原则诠释的正是“人之初,性本恶”这一理念。我不是不努力也自认为时时都在努力,只是不想把自己火热的心全部放进讨生活的车床上,任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把它切磋琢磨成批量的产品,全无半点自己的特色。
我不是强者,但我不认输。就是到了在别人看来山穷水尽了,我也不会向任何人认输。因为我想要的也许有一点格色,有一点没出息,有一点自私。那就是向颜回学习,一簟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我不信佛,当然也不信道,自己养自己那是天经地义的,在家庭和社会里尽自己的义务也是天经地义的。在中国,出家是追求情感的解脱,所以我不会出家,我爱我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出家的目的还在于自我一切痕迹的消灭,所以我不会出家,我还跳不出对“名利”二字的追与求,我只是不喜欢损害别人的掠夺而已。
春雨不在潇潇,我也走出了山林,收起天堂伞竟然感到内心有些许的失落,仿佛从仙境回到凡尘。春雨既然已经下过了,农人们就好抢墒情播种了。谁不在春天播种的时候,盼望着金色之秋?我也一样,在人生的四季之中,播种,耕耘,以便在秋后算账时略有盈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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