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社会什么样，我没经历过，你也没见过。不过好像大家也都很清楚。

例如你我都知道那时候有刘文彩，有周扒皮，有黄世仁，有农奴和喜儿等等。他们不仅有名字，还有细节。如刘文彩家的收租院，刘文彩家的水牢，还有刘文彩家的水牢里漂浮的尸体。仿佛还能看见周扒皮的大斗小斗，还有他正趴在鸡窝里学鸡叫被打的狼狈相，更加耳熟能详的知道喝了卤水躺在雪地里的杨白劳，以及进了山洞白了头的喜儿，加上敲着现杀现做的人头鼓歌舞的农奴主。……这些事太多，说也说不完。就是知道了其中的一两件，也一定会觉得这旧社会实在是万恶不赦，“万恶”而没有“一好”。

可另外，这旧社会似乎还有另外一面。那就是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克己复礼的传统，激动人心的创造，等等，等等。说起这些来，也是一样值得现代人骄傲，似乎现代人再怎么努力都不会赶上。不说包青天断案如神，也不说寇老西神通广大，也不说海瑞、于成龙清正廉洁胜过新时代的共[chan*]党员，更不用说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贞观之治的辉煌唐朝、康乾盛世的人间天堂，……还有电视上也不断的连篇累牍微服私访的乾隆，亲民爱民的康熙，与民同乐的刘备，聪明睿智的汉武帝，……这些很可能都有史学家为伟人悔的杜撰。就说在最封建专制、最军阀混战、最残忍悲壮的时候，也曾有过杨乃武小白菜的扬眉吐气，有过刘三姐大义凛然的浩然正气，……这么看，旧社会好像在“万恶”之中，至少还有“一好”。

历史之于现实，艺术之于生活，实在是个太微妙的伙伴。有人说历史是个小姑娘，任人打扮。也有人说历史是个妓女，谁都可以上来干几回。不管是什么，有一条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们都是死了的东西，任你再怎么折腾她们，也是死人，不会跟你反抗。倒是这艺术手段，让不少死了的历史复活了。

毛主[xi]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这大概是针对一般的艺术。而当艺术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不仅要高于生活，还要脱离生活了，甚至于忘记了是不是有过类似的生活。就如同泡沫里的股市，谁还一定要追问股票的原值啊。

没有谁一定要论证中国是不是真有过一个武松，武松真有过一个武大郎的哥哥，武大郎真娶过一个潘金莲，潘金莲真杀死了自己的丈夫，西门庆真娶了那么多二手女人。……如果一切都是真实的，也就不是艺术了。也就没有流传千古的《水浒传》和《金瓶梅》了。

这大概就好比不必一定要追究小说《高玉宝》里有多少真实的成分，考证电影《白毛女》里究竟多少比例的内容是虚构的。你被感动了，那说明艺术家的劳动获得了成功。票房丰收了，更加验证了宣传战线领导们的高瞻远瞩！

可毕竟生活不都是艺术，历史也不都是故纸堆里的化石。例如刘文彩是确有其人的。从现在看，看复原了的收租院，似乎并不那么吓人。而让人遗憾的是一直希望亲历一把的水牢，现在知道实在是子虚乌有的故事。而更加令人遗憾的是那个让多少人义愤填膺潸然泪下的冷月英奶奶，居然至今还活着，而且居然还会说话：“你们追着我问什么？又不是我要那样讲的，是县委要我那样讲的。”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地道。至少让人有这么一个想法：这漂浮的尸体和阳光下的领导，究竟哪个是真的？这历史的真实和演员的表演，究竟之间有多少关联？

也许可以适当推想一下，刘文彩作为地主，既不是十足的“万恶”，也不是十足的“良善”，只是旧社会千千万万普普通通的地主的一员。不幸而万幸的是，他被从真实的生活里挑选出来，成了艺术里的人物。故此，就有了太多艺术的演绎。

而有些东西，应该是难以艺术化的，或者至今还尚未艺术化。例如刘文彩的弟弟刘文辉。这位也确有其人，他是上世纪30年代四川省主[xi]，大军阀。这样的人，要用艺术的手段或统计的工具来衡量的话，可能会和他哥哥一样“万恶”到罄竹难书。可即使这样，仅存的一点真实还是不应漏掉，因为它真实到如同铁板钉钉。那就是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如果县政府的房子比学校好，县长就地正法！”

这话，现在看起来有点粗鲁，可还是振奋人心。首先人家说的也是“正法”，不是“躲猫猫”，不是“做恶梦”，也算光明正大。其次，从当年的照片看这句话是真有实际效果的。当时的学校确实都有较好的校舍，相对于一些县政府办公室的破破烂烂，确实是好多了。

如果这仅存的一点是真实的，而且还有一定现实意义的话，那么放在现在，不知道该有多少人该被“正法”！然而，一样让人遗憾的是，如今新社会红旗下公仆们屁股底下号称要为人民服务的大楼，实在是超过了楼下多少校舍的不止多少个“五倍”！而这些似乎该被旧社会军阀就地“正法”公仆们，别说害怕，就是脸红都不曾有过一次!

小时候，听忆苦思甜，最搞笑的节目，就是在人们就要哭泣的时候，台上的大爷大妈说错了苦难的时间，被主持人恶狠狠的拉下去。说旧社会最苦难的一句话就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可在新社会，不说“立锥之地”一样没有，就是在这高楼林立的城市里，你的那片瓦在哪里？有多大？电影《白毛女》里说“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可新社会在不是很偶尔的情况下，不是一样把人变鬼！例如那些被精神病特殊关照的病人，他们可没有小白菜和刘三姐的机会！

据信蒋介石的日记要解密了，有人说中国抗日和解放战争的历史要改写。这话说的有点早。就是再过一百年，似乎也这必要。只是有一句话，还没有忘记，那就是要“拯救世界四分之三的人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历史重任。这“重任”实在太重，大概要靠金正日元帅统帅下的朝鲜人民继续干了。

于木鱼宅

2009-4-2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