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在办公室迷惑着,这份对一切满足的幸福感,怎么在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呢。
昨天,她本心是去医院看一个朋友,这朋友叫吴大用,是幽兰多年前的情人,听说来本市出差,突然发病就进了医院,他的爱人齐萍也就是幽兰曾经的情敌,鞭长莫及,只好求助幽兰。这让两个多年前的情敌骤然通话,幽兰感到意外之余,也很乐于助人。
情敌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告诉幽兰:“是我。不好意思,我老公去你那边出差突然生病告急,他身边实在没人,我只有麻烦你,看在你们昔日的情分上,帮我照看一下。”
多年不见面,电话里语气没有热情也不带冰冷,就如两个很熟悉的陌生人,陡然其中一方在和另一方说一件义不容辞的事,没有称呼也没有报名,双方都能就声音知道就是对方。这一刻,幽兰没有把对方想成当年的情敌,只是想成老同学。
放下电话,她就如遭遇火焚般急切赶奔市人民医院,那里一号楼的某一间层楼的某一个病室的某一间病床上躺着她多年前在校的爱人大用。虽然,他们早已经各自成家,突然有了消息,要相见那份激动就突然被提升到胸前。
幽兰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要不是那个如今成了他妻子的叫齐萍的女人仗着家里有钱,霸占了对方,现在那住院的男人应该是幽兰的丈夫。如今,不知道他的生活怎么样,他的家庭幸不幸福,幽兰只知道自己的家庭还算将就。
幽兰的丈夫李伟鹏是个体育运动员,在市田径队带学生,经常工作量超负荷,也需要各城市流动,回家的机会比别的丈夫少,但是他们家有个十岁大的女儿李娜,是他们这个家庭的轴心,无论丈夫去到哪里,通常都会来电话问候,应该说幽兰内心对家庭的幸福指数给分还是很高的。
昨天,刚接完故人老婆的电话,那个曾经是她最大敌人齐萍打来的电话,她火速给女儿李娜洗漱好,叮嘱她上床,就匆匆出了家门,就是因为分手多年,突然听说对方急诊去了医院,迫不及待的心情是难于言表,幽兰平日里就是一个热心的女人,最盼朋友有事说需要帮助,如果不为对方做点什么,不算朋友。幽兰一直确信,人生的路,每个人都不会平坦,多而不少会有几道坎需要用上朋友。想当初刚来这座城市,如果没有现在院领导的赏识,她也不可能那么快临床,人家好多象她一样专业学出来,十多年了还在门诊坐班,轮不上出头日子。现在的人都思想复杂,吃东西要新花样,看病就得老字号,没有三十年的行医经验,没有评个专家称号挂在头上,象她这样刚从学校毕业的人,要在大城市里的公立医院站稳脚跟,想都不要想。
尽管到今天,她已经走出艰难的苦处,自从毕业来到这座城市工作,可以说是幸运,现在的人生,丈夫选的优秀是她成功的一大法宝,公公在本市算小有名气,虽然退休却能左右好些人事,幽兰七年前要的女儿,那时她已经事业有所长进,红包时时看涨,总之,结婚十多年里,幽兰没有件事是值得后悔。这一切生活里的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她把它归为死去双亲的保佑。
刚到病房,幽兰就看见过去的情人吴大用躺在靠门的第一张床那里,显然是经过医生护士施救,尚在昏迷中,左手衣袖挽起,手背上扎着针头,准备接受输液,护士没在,可能去准备吊瓶。
幽兰迫不及待地奔到病床边,房间里还另有两张病床,都睡了病人,各有一个家属在旁边看护,她拿起床头的一个用夹子夹着的配药单,看着上面写的东西,一大堆药物名称,这些她都懂,就这样看品名就知道朋友的病其实不严重,只是普通食物中毒。
当然,她的眉头还是皱了皱,这上面的药物用的太重,浓度超过普通比例,对于不认识的病人她可能会觉得是正常,医院急诊有急诊的赚钱规则,但现在这里躺的是她多年前的情人,看法就不一样。
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急急地进来,手里拿着吊瓶和一根输液管,她看见幽兰马上尊敬地叫了一声:“马医生,这么晚还来病房,这里您当班吗?”幽兰在这家医院比较受护士们的尊重,因为她从内心理解刚出校门槛,进到城市大医院工作的滋味,大家都是人,不必一定高高在上的摆出一副前辈的样子来折腾年轻人。
幽兰微笑了一下答道:“我不当班,这床病人是我的老朋友,我来看看情况。”
看着护士忙碌,她没有多说,等护士完全搞好,然后才问道:“谁送病人进来的,他一直昏迷吗?”
这是一名实习护士,最后把用配药单和吊瓶一起挂在挂勾上,才回答马医生,说:“不是,进来时只是叫痛,是经过值班医生处理,给病人打了让他安静的针。”
幽兰“哦”了一声,又问:“谁送来的呢?医院急救车吗?”
“不是,是病人自己痛叫着来的。因为身边也没有一个人照看,所以值班医生先处理病人安静下来。”
“哦。那你等会见到你们的值班医生,帮我带个问候。顺便说一句,这个床的病号是我的老同学,来这里出差,没有亲人,有事情可以给我电话联系。”
护士出去别的地方护理了,幽兰立在那里,看着病床上的老情人发愣,这人真是傻子,一点小痛,来什么医院,不知道这里会宰人?搞的连家里那位母老虎也担心,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疾病,劳动我这个仇人出面。还和读书时一样,冒傻气。要不是他那个老婆还算醒目,找到我马幽兰医生,看医院下一步查出个胆囊肿直肠癌之类的大病出来,就知道什么叫自找晦气。
幽兰看着床上这人,面色惨淡,仿似白纸,他还睡的呼声如雷,幽兰奇怪男人怎么睡觉都打呼噜,她的丈夫李伟鹏如此,这吴大用也如此,此刻,输着药睡的更沉,听呼声就知道比平日里不知好睡多少倍。幽兰能够理解这类人,她在医院待的久,见到的这样人不少,平日里为生计忙的昏天黑地,突然间住院了,哪怕是一点点的小病也自觉地放松,只要这类人把身体往病床上一撂,能够立刻跟休假一样的舒适,好睡是自然的事。这种人也活该没什么大用。无论单位还是家庭,都是被人拽在手里随意折腾的那种人,渺小卑微。
病房里比走廊外面安静,另外两张床的病患和家属都没有声音,只有壁上的数字电视在发出响声,播放着安徽台一部很火的国产电视剧,已经进入剧情紧张的时候,画面中人在尔虞我诈地斗心,旁白对着关键响起一些恰到好处的分析。这时候,幽兰背后那张病床的陪同家属突然说了一句:“同志,你是这里的医生啊?刚才我看那名护士小姐和你对话。”
猛一听问话声,幽兰倒是吃了一惊,但也很快把头朝向那张床的陪床家属,点头认可。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家属,正拘谨地从陪护凳上站起来侯着所问医生答话。幽兰看外表就知道是从农村出来的人,身上一件颜色洗来完全褪败的白衬衫,散发出浓浓的乡土气息,这味道幽兰特熟悉,以前老家闻的太多,是自家裹的叶子烟卷胶合长期与牲畜打伴身上总也残留下的粪便的味道。
幽兰仿佛看见春天的乡下,父亲赤脚踩在塘间,把梨头套上牛的身体,父亲的一双大脚泡在淤泥里,那泥土是完全腐烂的带着春天专属香讯的油泥,父亲人身子前倾,裤管高挽到大腿根处,一双小腿上都星星点点沾满烂泥,一只手扶着犁靶,一只手不时挥动着鞭子,噼噼啪啪在风中跳舞,每一次,幽兰在田坎上看的清楚,却没有一鞭是真的落在,那头被父亲当成宝的大水牛身上。父亲舍不得,就是作势吆喝着牛工作,嘴巴里发出应和着鞭响的哦嘘口令,每当这时侯,都让在田边看书的幽兰萌生下地一起品偿耕耘新泥的乐趣,父亲却总是不许。父亲总是说:“读书才是出头的事。不能一辈子一家人闷在这乡里种地。”
虽然往牛身上套犁具,指挥牛播种的乐趣只有弟弟才和父亲一起受过熏,插秧苗的好玩劲幽兰却是和母亲一起体会,朗日下,低着头,带着草帽,弓着背,在一行行泥窝里载下一个个希望的苗子就如播下一串串的梦想一样开心,幽兰很喜欢。春天在乡下人心里就是一首回味无穷的诗。
乡下朴实的日子让人深深眷念。每天晚上九点一到,就是幽兰家熄灯睡觉的时间,全家人在一支大木桶里轮着泡脚,然后用同一条毛巾擦干脚,接下来她和弟弟就顺着窄小的木梯子,爬上阁楼睡觉,阁楼空间矮,幽兰和弟弟从来没有直起过腰,阁楼里也没有牵灯线,只有母亲在下面用蜡烛照着他们爬上去,然后母亲就把蜡烛熄灭。阁楼上对着外面开了一个小孔做窗,窗上随便悬块花布条子挡风雨,早上时,光明就通过这个被花布挡住的小孔把光透进来,分散在腐旧的楼板上面,提醒幽兰和弟弟上学时间到。
一般白天他们都不钻在不能直腰的阁楼上和乱七八糟的杂物打伴,当然,也有例外,就是她和弟弟谁被父母责罚会爬上去生闷气或是反思。晚上九点之前到晚饭七点中间就是他们一家聚在堂屋里,围拢在一张大方桌上,一条明线把昏暗的电灯泡子下垂到离开桌面不到一米空间,一家人就借着那微弱的黄色微光玩扑克牌。他们家没有收音机,娱乐就是玩大花猫,谁是大花猫看脸上贴的纸条就能分辨。
当然,学习进入紧张时期扑克牌是被大人藏起来。他们家的堂屋里那张大方桌,那就是吃饭娱乐学习一体化的工作地点,大方桌往外一点就是一道高几十厘米的木门槛,用幽兰农村老家的话说,这家的门槛高,寻常人来不得。当然,并不是因为他们家真的门槛高,只是他们家贫才访客少。跨出门槛左边就是生火做饭的灶房和茅房,茅坑的旁边有一块空地用来一家人做澡堂,母亲在灶房里烧好开水,父亲用木桶盛来提过这边,幽兰早放上一支大木脚盆,里面预先备好冷水,父亲再把开水冲进去,弟弟就可以坐进去洗澡,等弟弟洗好起来出去,幽兰把水放掉又等父亲提来母亲新烧的水,她又坐下去洗,小时候他们一家人就是十几天这样轮着洗一次澡,后来,她和弟弟大一点,茅坑旁边就总是养只猪,过年时猪就赶去卖掉,又买猪仔。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洗澡就在猪旁边站着洗,对那种粪便的味道所以幽兰特别熟悉。
门槛外小院里栓了一只大黄狗,狗常年在那里看护着这个没有大门的院子,仅管院子里这家只有高门槛,一扇木门从没挂过锁,晚上睡觉时就从门里面上栓,大黄狗看的还是忠心耿耿,就是幽兰到城里读大学,偶尔带上男友吴大用回家走走,大黄狗也每次上门必认真吠上一阵。后来幽兰知道,那是狗患先知,察觉幽兰和这男人不长久,他注定不属于这个家庭。后来,幽兰毕业远走他乡,弟弟也相继去到城市上学,幽兰的父亲因为积劳突发而死,死后没有一个月,大黄狗也死了。幽兰听母亲说大黄狗是活活饿死的,父亲死去狗就吃的很少,然后慢慢绝食,母亲硬喂它就吃,母亲转背就吐。母亲说大黄狗和父亲有感情,随了他去了。
之后,幽兰就回到老家把母亲接来一起做,但是,母亲和大黄狗一样想念父亲,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方式,没有几个月,母亲也患病死了。幽兰为这事常常不快,和弟弟在电话里常常讲到乡下那些事。
眼前这个年纪偏大的病人家属,外形到味道都让幽兰一下子就回忆到父亲,老家的往事。她的眼窝在一瞬间润湿,不由地她用手拭了一下眼角,嘴角也些微抿抿,这是幽兰特有的动作,她自己从来都不经意,只要她一感到伤心眼睛有热流嘴角就要轻抿。这个细小的动作只有她现在的老公李伟鹏注意到,提醒过她,习惯怎么也改不了,就如现在,想到父母亲,乡下她就又不自觉地垂泪,不自觉地抿嘴角。
见幽兰承认是医生却只是沉默不说话,眼睛也漂浮在好像不是自己身上,老汉有点莫名其妙,心里肯定想,这女医生怎么了,莫非看我没钱人不想搭理?现在的城里人啊,总是面对咱农村人时眼睛漂的老远,看咱不起。为了儿子,老人就是再觉得低下也要开口问问。他又主动说了:“医生啊,你帮咱给主治医生问问,咱这孩子到底还要多少钱好,咱从乡下来城里打工,也没个什么钱,最好能出院都安排咱出去了。咱欠下的钱咱会挣来还。能不能别给俺下药啦。”
幽兰回过神来,把思维转转,已经知道怎么应付,在医院工作多年,这点经验是手到擒来。“老人家,你不能这么急,要听主治医生的,不然,会有严重后果,出现紧急情况还可能死人。你想啊,你住进来用了那么多激素药,如果一下子停药,会立刻反弹过敏。你必须要听医生话,时间上等得起。钱算什么,你孩子的生命才最重要。”
那个家属看幽兰说的和主治医生护士们说的差不多,就不再开腔。他去到窗边的饮水机那里给儿子接了一杯冷水,幽兰看大爷的背影直觉他有老年骨科病,他的背略微驼,腿脚也不灵活,走路是往一边稍微斜倒。老人嘴里还在嘟囔着一些他自己才懂的句子。“这白天啊又输了五瓶液,不知道都配些什么在里面,明天来的单啊又少不了。哎,这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是没起色。。。。。。”
另外一床的陪护家属是个小妹仔,头上还扎了朵好看的头花,小妹仔的五官生的让幽兰在心中大赞漂亮。这世界人人生的端正,可认真说要漂亮还是很少,要精致的五官搭配皮肤身高,一切配合的天衣无缝,病房里这个小妹仔就是,她一直默不作声地在那里,衣服也传递出她活跃的青春气息,一套名牌的纯白色运动装,似乎专为她这样的妙龄女仔设计,幽兰从一进这间病房就发现这小妹仔的气质,只是她要顾着看吴大用,没时间分心去赞叹别的什么美好东西。但是,现在受老人家影响,她完全把眼睛放在在另外两张病床,所以有时间在心里叹服,这个小妹仔真是漂亮。那皮肤白皙透红,吹弹即破,细嫩的足以让早已经过了那个年龄的任何女人艳羡。
这时候,小美眉突然开玲珑小口说话了:“老人家,您也不要急,就是医生阿姨说的好,病人要紧,钱都是小事,出去时再想办法。”
老人家蹒跚地把水端回到儿子病床边,放在床头的柜上,答了一句话:“不好想了啊。我是我儿子出事才从老家坐火车赶来照顾他。我家里的猪也卖了,我老伴把家里所有钱都给我了。总共五千块。这不,我儿子在这里读书,缴学费就用去好多钱,现在又病,我们家真拿不出钱了。才半月,就医了一万多块,还要多少还不知道。”
幽兰听了关心地问道:“老人家,你儿子是什么病啊?”
老人家为难地说:“我也不懂啊。进来时说是急性阑尾炎,这开完刀以后,又说查出其它什么病,不治就有生命危险。同志,你说咱农村人就这一个儿子,读个大学也不容易,能不想法给医吗?他学校和班里的老师都来人,同学们也给咱凑钱,买好些东西来。可是,这什么时候是个完啊?”
这时候,幽兰兜里的手机响了。她立刻接了,是这间病房病人的主治医生来的。电话里他们寒暄了一下。同在一家医院上班,碰面机会多,交流的机会还是不那么多,说话没有现在这么多。
那头带点玩笑地耶罗说:“骨科的马医生,不容易交到哦。病号是你很好的朋友啊?”
幽兰回答嗯。那头又说了:“马医生,你可以放心。他小事。只是他叫痛无法入睡,我才给他开了睡眠的药。至于哪些药过重,你直接告诉护士,撤掉,好不好?。你不用担心病人,小事,大家都是熟人嘛。”
幽兰感激地谢谢那头。都是同仁好说话,用得着的地方不是一两处,大家也不急于一下就把谢意表达完全。说不定哪天,他就有病人住进骨科,自会求到幽兰名下。刚挂断电话,把手机塞进口袋,电话又来。幽兰有点烦,怕影响病房内的病人们休息,赶紧走出病室,走廊上接这个电话。
摸出来看下号码是异地,她就知道,是床上那个人的老婆又来电话。她马上接了。
齐萍还和那时候一样说话快,来势汹汹,不给对手先说话,充分思考喘息的机会。“马幽兰,他怎么样了,是不是情况很严重,要不要我马上飞过来?我已经打电话订了明天的机票,你让他等着,不要在床上乱动。别乱吃。要吃什么你去给他买。”
幽兰耐着性子听完,才不紧不慢回答说:“明天你也不用赶来,他只是小事,现在输液不用吃,他可能住两天就出去。”
对方听了松口气。然后又急急地问:“那让他和我说话,叫他来接电话。老是乱吃,病从口入的道理给他无论说多少遍,空事。这次他尝到教训。”
幽兰对这个似乎忘了她们曾经是什么关系的女人,幽默地来上一句:“除非你现在出现,否则让他本人接电话,不大可能。他用了药,正睡觉。”
电话这边也能听的出,对方又松了口气。停了良久,那头才吐出一句客气的话:“谢谢你啊。幽兰。过去是我霸道。对不起。”
幽兰没有回答这句话,没必要。她不需要这样地道歉,只要对方明白她的心是真诚的助人就行了。那头半睄后又说了,用的口气是征询,也暗藏针刺,隔着电话线她也感受的出来对方现在的心态,齐萍问:“你不会趁机抢我老公吧?听说你也已经成了家,很幸福,应该不会再眷顾他。这么多年了,他是我的。我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已经十三岁。”
幽兰对着电话笑了起来。她没有那么无聊,纠缠过去的故事情节。只要对面那女人从心理体会到她只是胸怀热心助人就行。
挂完电话,又接了一个电话,是老公李伟鹏打的,他本该周六才回来,突然提前从外地摸回家,发现女儿一个人在,奇怪幽兰怎么值班也不留个纸条在家。她想解释不是值班,可想想结婚时他也听说过她读大学谈过一次恋爱的事,就不愿意多惹麻烦地默认了值班。他要立刻来医院陪她,幽兰果断地决绝。
挂了电话,把手机关机,她回到病房里。在床头折叠起来的陪护床上坐下来,她开始好好看大用的脸。好多年不见,他的脸虽然因病白皙,可还是棱角突显英气,特别是那段笔挺的鼻梁,让他看上去很像西片里的牛仔,不似中国人。他的嘴张着睡,露出因为吸烟熏黑的牙齿,不过还算好的是整齐。下巴整洁的没有胡茬,男人都有大喉结也不很厉害,睡着几乎显不出来。幽兰能看得出这些年他的生活还是满优越,那个女人对他照顾的肯定无微不至,说白了,人家有钱,在那个小地方什么样高质量的生活水平也不是问题。
这男人很高,长手长脚,恋爱时,他常说老家的俗话,说这样的男人长大注定要走四方,他一定会带着心爱的她去天涯海角,结果根本不是这样,他留在出生地上班,一名普通技术人才,没能力天南地北到处晃悠,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做技术骨干就算登天。也不知这次怎么有机会出差,肯定烧了不少高香才有此好运,让他肯定想不到的是,老天爷竟然要用生病来折腾他。幽兰怜惜地看着他,因为房间内温度比外面偏高,加上输的液使人的体温散发微热,他高耸的鼻尖上渗出些微的汗珠子,幽兰在兜里掏出一包已经开启过的消毒湿巾,取出一张给他轻轻擦拭。
床上的病人呼声停顿了一下子,然后又更为猛烈地响起,而且还动了一下身子,她怕他有什麽事,靠近看了看,还是睡熟,麻药应该没有那么快完全失效,她想起晚上病房的门都关闭,可能房间内不通风造成他睡不舒服,幽兰就起身去把挡住纱窗透风进来的窗帘往两边撩开,声音有点过,她看下房间里,除了那个老大爷在看着他儿子出神,其他人没有醒,幽兰回到病床边,又担心病人冷,就抓起床尾整放的薄薄的住院单,给他盖住点肚子和屁股部位,心想,好在这人是吃坏肚子,要是伤了其他什麽地方,那不得让他裸着身子让她瞧,那他老婆还不得恨死。那个女人路来专横,想不到这次也有求到人的时候,幽兰有点失笑。
重新坐下来,想想过去,临近毕业的那段日子,也是他们三角恋最疯狂的日子,他每天在郊外的小山坡和她会会,然后各自回到校园里去,眼看着那个女人名正言顺的有他们双方父母的交往命令保驾,和他出双入对,她就头疼的要死。后来,在一个不可思议的下午,她终于和他冲破世俗封建,干下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番初谙人事的甜蜜云雨后,她睡在他怀里问:“你和她有过没有?”
他回答没有。幽兰又问:“我明天离开了,去大城市打天下。你跟不跟我走?”
他没说话。于是,幽兰很冷静地说:“我不怪你。我自愿给你的。从此我们天涯陌路,我会想你。”
她穿好衣服,要离开男人的怀抱,他哭了,扯着她的衣袖,很久,说出一句:“为什么你不能为我留在这里?我们不是全无机会,我们可以抗争啊。我爱你。”
幽兰苦笑了一下。怎么可能留下?他那么软弱,为了她和家人反目的机会为零,而且毕业他靠人家找饭碗,而幽兰就不可能,要自己去寻找出路。他连和她一起去闯的勇气都没有,还说爱,根本是自欺欺人。留下没有前景,希望只在远走。
幽兰就这样离开了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把男人留给了情敌。她不打没机会全胜的仗。她还要努力挣钱使家庭脱贫。父亲母亲辛苦送她读完大学的目的就是要她到大城市里去发扬光大。
她不是一个人走,还有一个学校里的穷姐妹,她们来到陌生的城市,那个姐妹因为换了很多小医院不顺心,就在两年后改行,走进一家理发店做美发小姐,短短三年时间就挣到钱,踏上返乡的路程,听说,回到家乡的城里,那个姐妹被人们称为暴发户,开了一家稍具规模的理发店,自己做起老板,没几年,也生了一个孩子,只是没听说老公是谁。
姐妹该行幽兰没有,她坚持下来,用学到的专业知识很快被聘进大医院,一步一步爬上来,而且干得还不错,专业知识掌握的丰富,理论也头头是道,适逢医院需要她这样头脑灵光的医生,于是,幽兰就在这座城市里站下脚跟,并经人介绍认识了搞体育的丈夫,有了家庭和孩子。幽兰真想知道眼前,床上这个男人后来的生活,照他们顺利结合组成家庭来看,应该也是一路平坦,何况情敌的家庭有钱,对他们的人生多而不少能给到帮助,起码能生活富足。
吊完第五瓶液体,护士来收去输液管,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她问护士:“明天没有了吧?”乖巧的护士说:“医生打电话说了,马医生的朋友病情不重,只要睡眠的药性过去后,就可以考虑不输液,只坚持吃点药。过两天没事就可以出去。”
夜来了,病房里已经进入要熄灯的程序,幽兰打开墙上的壁灯,只让那一盏专属于这张病床的小灯照亮,看看另外两张床的病人家属,早已经睡觉,墙壁上的电视无声地播放着广告。这时候,巡房的护士也来过了,看到马医生留在这里陪床,脸上带着惊讶的表情悄然离开。走时,掩上了房门。幽兰因为明天还要上班,就把陪护凳放开,和另外两张床的家属一样在陪护床上睡下来,只要病人不情况紧急,一般夜里不输液,病人和陪护还是都能安稳睡好几个小时。幽兰倒下就觉得冷,她没有盖的。
别人这样睡要收十元一晚,可她是这家医院的医生,这层楼的护士不会收。不但不会收,还问过马医生要不要盖的,是幽兰自己坚持不用。她其实不想睡。实在冷,幽兰就还是起来到值班护士那去,讨了一张单来盖,人家叫她不必留在这里辛苦,会帮她留意,有事情也会及时给她电话联系,可幽兰执意不肯,别人哪里懂马医生心,那个人曾经是她初恋情人。
就这样,在黑暗蠢蠢欲离的时候,病人自己醒来,想要去尿,看见旁边睡着的人,没舍得去尿。
他现在医院,他很清楚。他回忆起昨晚吃饭时,是在一家路边摊吃点酒菜,也没有那么严重闹肚子疼,只是想到她在这家医院就多喝了两杯,借酒劲自己闯了进来。没想到,借酒劲瞎胡说的闹肚子真给查成中毒病人,他高兴,最想见到的还是她,心爱的初恋情人。他就快要见到,近情生奋。
记得他捂着肚子,做出疼痛难忍辛苦的情状,等在医院华丽的大厅里,看有男护工已经去寻担架来推他,就拨了老婆的手机,对那个没头脑的女人他太了解,只要说自己急诊进医院,处在陌生的城市,她会为了他不惜一切地想到求情敌来照顾他,那样,不用他去难为情地登门,不用醋劲十足的老婆齐萍怀疑,不用担心初恋情人马幽兰刻意躲避,他自然就能和心爱的人见面。只是,要付出点钱和痛的代价,这代价值得,他愿意。只要医不死人。倒是能治好他的相思症。
她的性子就是那么倔强,当初他破她身的第二天就真的卷包囊离开那座她读书的城市。他急急地赶到乡下,除了被她们家的那条大黄狗狂吼一通,她父母也说不出她到底去了哪里。他只能不了了之。要不是几天前,那个当初和她一起毅然闯天涯的女人找到他,说出一些关于马幽兰的事,吴大用真以为此生都不能再有这个女人的消息。知道她在,心疼她的事,于是,就打定主意要这里。他主动给单位打了求学取经的报告,并且不等单位同意放人就开始准备上路。到了这的第一分钟,就想好要怎么要来找这个骄傲的女人。
吴大用把行李往住地一撂,就问着路摸到这家医院门口,随便拣一家小摊吃点酒菜,就已经思考好怎么样最快见到那个女人。他有她的电话了,可是他不打,他要他那吃醋的老婆齐萍去打,这样也算她求到马幽兰,让幽兰挽回些当年被夺爱的面子。
她近在咫尺,还是长发飘絮,只是没有了马尾,是柔顺地散在她躺着的身躯,他抬手去抚她的发丝,一直处在惊醒状态的幽兰察觉,一下抬起身,捉紧他的手,他们四目交投,青春的热恋又在一刹那萌生。她轻柔低声地关心道:“你,没事吧?”
抑制住一直未见面而陡然相见产生的冲动,他摇摇头,身子不胜虚弱地打了一个寒噤,她马上用手在他的嘴唇边上碰了一下,意思示意他不要多话,多注意点休息。他马上逞能地撑起身子说:“你以为我病了啊?想见你才是我害下的病。”
幽兰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这人真是怪,明明都食物中毒,住院了还说没病,耍什么嘴皮子啊。还以为和过去读书时一样,我们不年轻了。”
他很急切地申辩:“真的,我没病,我没骗你。不信,你看。”他作势要从床上起来,要把身子挪下床,可事与愿违,他竟然全身软弱无力,只能继续地躺着,手脚倒还是灵活。他奇怪地说:“咦,这是 怎么一回事呢?”
幽兰说:“这是正常反应,说明你病了还没有好完。你需要恢复。”
他不再坚持,可尿偏偏这时候很急,没有办法,他只好对着久违的情人说:“你能扶我去下卫生间吗?我想小便。”幽兰没有拒绝,这是在这里看护他的每一个护士都可以做的芝麻事,虽然对医生来说,扶病人去尿这是职责范围外的事情,但面对的是有过亲密关系的故人就不一样,属于人之常情。他输了那么多瓶液当然会有涨尿的时候。
他在幽兰的掺扶下去了次洗手间。这大城市就是给人感觉不一样,连这公立医院的厕所也装修的跟老家高级小区里的家用厕所一样。难怪她来了就不愿回老家,姐妹回去她也不回去。他觉得自己真的落后对方的不只是思想,还有生活水平。不怕说老婆家里有钱,在那个小地方的社交圈里算一盘菜,可在这个大地方,光医院里厕所走上一圈,就知道排不上级别号。这厕所,座便器,热水器,沐浴的大水龙头,水管分冷热两分,虽然竟有人把洗好的内衣裤晒在角落里煞风景,可整个就是象一座小宫殿。难怪幽兰来了这里上班,就再也没有回老家转转看看的日子。
撒完尿,回到床上躺下,他盯着依然长头发面部温柔的幽兰看半睄,然后问她:“怎么你还是那么年轻好看,一点不变?”
“你这么说,她变了吗?”
他不屑于说她地小声呲了一句,幽兰看他表情就知道准是他老婆变了。男人都是这么对自己的女人不屑,对旁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赞不绝口的艳羡。
她带点好奇地问:“怎么个变法?”
他微无血色的双唇里微黑的两排牙齿突然间弹出很多不快乐的话珠子:“不如从前爱收拾打扮,一张脸永远蓬头垢面,以为我就是已被她永远抢到手的俘虏,不会有还击的余地,永远我也不可能反败为胜的机会,婚姻的战利品,这是她平日里和我争吵,常用到的一词。我一开口反驳她,就说是为了照顾我和我儿子,她牺牲很多,现在要想嫌弃她没门,还说我就是想到一现代版陈世美,她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她要带着我的儿子去死。又说什么顾家之余还要工作,做女人不容易,早知道不跟我混。你说,这是一个好女人对着丈夫该说的话吗?”
幽兰默然,这何尝不是她心里想对自己老公表达而没有说出来的无奈呢?真佩服他的老婆,也只有他欠了他老婆的,女人才敢那么理直气壮地数落他,当初真换了幽兰和他结婚,真不知道他老婆现在这番话是不是也由幽兰口中吐出。现在,幽兰竟然在心里有点对那个勇气可佳的女人佩服,她想那个女人是说出了普天下所有女人对男人的愤愤。
她现在只能安慰他:“别想那么多了,这是命。她能对你那么好就不错。多少女人嫌男人挣不到钱还离开男人私奔呢。说几句算什么。你忘记了人家在大学里为了争取到你,付出多少的努力。光你那堆满臭袜子臭鞋的宿舍人家就每天光顾三次,什么都帮你洗。连你写错扔了的稿纸人家也当宝一样拣来表起,美其名曰将来给你开博物馆用的。”
听了幽兰的嘲笑,病床上的男人似乎心情稍微好些,不快乐的说话暂时告别。
其实幽兰心中一点也不信他们日子过的不如意,光听他老婆知道他住院,立刻要订机票过来,就知道他们家经济实力也不错。怎么可能就成了他口中说的一个黄脸婆,一个是妻奴呢?一定是他自己犯了男人都爱犯的通病,年生过久产生审美疲劳,诬赖女人不好。于是,她说:“别想那么多,你也没什么大事,不在这影响你休息了,我去值班医生办公室再睡会,上午巡诊完病房再过来看你。”
见她有心抽身走人,这时候,床上的他着急,突然神经质地抓起幽兰的一双白皙细嫩的手,大叫:“不行!你不在这里陪我,我不能休息,我就是为你来的,不能和你呆在一起,我不干。”
幽兰笑他傻帽,说:“你生病关我什么事,还说为了我来,你和读书时一样,爱耍赖哄人。像个长不大孩子。现在先休息,别吵了其它病人。好了出院,我接你去我家做客。”
昏暗的病房里,他执着地盯着幽兰地脸,认真地说:“马幽兰,你给我听好,我真没病,就是为你而来。一星期前,当初和你一起出来打拼的姐妹来我家找我,有了你的电话地址,我才萌生来看你的念头。我没病,就是要进医院,才能接近你,看看你。你好我就走,你不好我就要和你陪你。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不敢和命运抗争的懦夫。我是男人,有责任。”
他一下子抖那么多话,好像电视上对媒体记者爆料的英雄,她倒是没有想到,愣了一把,看他表情不象胡说,奇怪那些值班医生护士会说信他食物中毒。这时候,男人倒是有点勇气,他又接着抖料:“知道吗,我要说出为什么来,你也会气的要死。那个女人生的孩子是你老公的,她不甘心了,她要我转告你,离婚给你一大笔,不离就要告你老公重婚。”
幽兰如惊雷猛击,钉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急气,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她听不懂的生字。可能信吗?他伸出双手抱着幽兰摇摇欲坠的身子,此刻的他身子也很虚弱,扶一个女人的体力却还是绰绰有余。他眼睛定定地看着幽兰睁大的问好一样的双瞳,摇摇头沉着地说:“你听好,你必须相信,也必须挺住。如果你觉得幸福,就不是世界末日,我回去帮你对付那个女人。如果你觉得不幸福,就放弃一个一直欺骗你的男人,和我鸳梦重温。”
幽兰开始相信事情的真实性,也明白不得不面对。只是,她不知道即将到来的风雨会不会伤害到她的女儿,那个被女儿叫做爸爸的男人竟然另外有一个女人和孩子。老天,幽兰不知道这是演的哪出戏,眼前扶她的男人虽然是初恋情人,可是却带来不好的消息,而且,他提到鸳梦重温,可能吗?他的家庭呢,他的孩子呢,他想过吗?男人为什么都这样不负责任,做事情不经过大脑考虑。
不行!我必须要问清楚事情的真伪再决定。
幽兰心里拿定主意,于是,她对吴大用说:“大用,你放开我,你也需要休息。不管你是否真的食物中毒,现在你已经变成这样子,就必须听我的休息。我先回家去,天亮上班我再来看你。”
他不愿意放她自己去面对,是他给她带来不好的消息,但是,他也懂必须给女人自己去面对的机会。女人只有直面事情才知道怎么决定未来。他放开她的身子说:“你回去吧。千万不要吵闹,意气用事。不必要离就不要选择离。记住需要人帮助时,我在这里。我来了,我就不会再让你独自走。我会负责任地守到你要留或去。”
幽兰感激地点点头,带着病人一样的表情离开病室。本来是照顾病人,一下子却变成她才病人,世间事真是滑稽。时间太早,医院电梯还没有工作,幽兰是一梯一梯走下楼。到家的时候,这座出城市天色正濛濛亮,空中有灰色的薄云缠在小区的楼顶。幽兰用钥匙开家门的时候,正赶上对门的老太没瞌睡,牵狗出来晨运。老太礼貌地对幽兰打招呼说:“你好,马医生。当班啊?”
幽兰没有力气地默认,比起平时此刻她很失礼,连起码的早上好也顾不上回答一句。不过老太没有在意,只是叫她的狗:“乖,等等我,别急。”老太和狗走了,幽兰进门。眼前的厅里的一幕让她又吃一惊,五大三粗的老公赤身躺在沙发前的地上,面前的茶几上和周围的地上七零八落散一地啤酒罐,电视开着,闪烁在一个已经完全是白点连广告时间都没有显示的频道,看样子他是一直在这里喝通宵,往下电视顶上的心型挂钟,已经六点,幽兰没有准备好说什么,就不作声地穿进卧室,把海面一样软软的身子丢弃在结婚那天就开始睡的大弹簧床垫上,一直他们家没有再换过床垫,婚前买那天,幽兰对商场的卖家说信任这种高密度的弹簧床垫,一睡就是一辈子,这么些年也真是,他们家啥都添新换旧,只有这张床垫没有被替代。
现在,幽兰无力地躺在那里,眼睛看着头顶一盏小磨砂灯泡也没有亮的大花篮似的吊灯,嘲笑自己当初怎么在卧室里装这种从来用不着的吊灯,它应该装在厅,老公提出重新装过,她却坚持错误的让它在睡觉的房间里。
床垫还是很温馨,紫色的全套床上用品是她几天前才趁轮休换下来洗干净,散发着淡淡的幽兰喜欢牌子的衣物柔顺剂的馨香,窗帘也换过了,什么都那么美好,只是,这床上的另一个主人却不常在这里睡,只是那盏灯婚前装修时装错了位置?后来厅里也装了这种灯,他就喜欢在厅里睡,回来的晚或是看球赛入迷,总之各种可以用的借口都排着号使用,在家时就是喜欢霸着那条沙发睡。现在幽兰懂了,李伟鹏原来在为那个女人守身。这男人其实是另外有别人。
她迷糊地想起过去,那时候别人介绍她和老公去相亲,说是体院毕业的学生,现在在本市体校带学生,人长的还算俊,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家庭背膀很粗,他父亲算一方人物,结婚肯定能给她的生活带来质的飞跃。幽兰有点怕,刚进医院还没站稳,还想着挣钱回到老家后在那对男女身上炫耀,接父母亲弟弟来这里过日子,想直接拒绝怕得罪介绍人,好心给幽兰介绍的人是医院的一个老护士,专门对那些老干部有钱人进行特护,常常对幽兰说之所以能认识那么多有头脸的人,全靠那份工作。
那时,老护士给幽兰介绍的就绝对是一个家庭背景很好的人。不然,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就给美貌的幽兰张口。她眼里,幽兰刚来医院工作,还没有接触过市面,当幽兰还是一黄花闺女。幽兰只有迎头而上,打电话约上已经改行在理发店上班的姐妹一起去,心中打定主意要是不满意,可以让开放的姐妹抵挡一阵。
现在,幽兰有点相信他们二人的关系真是初恋情人说的那样了,因为,她记忆中,相亲那天,在小咖啡馆里,老公的第一眼就是盯着穿黑色短裙的女友看,她穿着唯一的一套好衣服像个无助的孩子坐在角落里,看他们热烈地交谈,女友涂着红红的唇膏的嘴唇上下翻动,表情兴高采烈。老公当时也是随和地和她说笑,他们似两个相视多年的故人。后来,半年后,幽兰却稀里糊涂成了和老公结婚的人,这归功于这期间他不停的给她电话,约会不到就本人跑来医院作陪,总之是攻势不断,于是,他们才确定结婚。当时,幽兰奇怪的是,她决定结婚时,想打电话告诉在这座城市里她唯一认识的家乡的姐妹时,对方却淡淡地告诉她:“我可能来不了你的婚礼。我要回老家去了。提前预祝你幸福。”
就是这样女友走了,幽兰成家。后来,父亲逝去,幽兰回去接母亲时听说女友开了理发店,生了孩子,想去城里看看女友,却在她的理发店吃了闭门羹。门上写着:“近期装修重整,暂停营业。不便之处,敬请谅解。”幽兰没有坚持,她还有工作家庭要照顾,就带着母亲走了。
想不到,这次初恋情人带来这样可怕的消息,那个姐妹的孩子竟然是李伟鹏的,这,让她好生难过,突然被告知和人共享一个老公那么多年,也不懂怎么做起,怎么做才会不伤及她可爱的女儿李娜。这时候,女儿的房间传出声音,该是女儿上学的时间。她再觉得无力也辛苦地从床垫里挣扎起来,打开卧室的门,对脚迈进厕所一半的女儿小声说:“别弄太大动静,你爸爸回来的晚,在睡觉。你自己冲杯牛奶那两排餐包吃着上学去吧。啊?”
女儿皱着眉头问:“我爸怎么老在这里睡觉,喝的臭死了。你昨晚去很久吗?”
幽兰摇摇头说:“快,听话。大人事你别管。上学要紧。”
女儿关了厕所的门。幽兰看看地上酣睡的醉人,叹口气,无奈地又进到卧室,关上房门。她在想,再有一阵也是她该去上班的时间,怎么问,叫醒那人问,还是不问装不知,继续上班生活去。她打开衣柜里一只锁住的小抽屉,里面有一本薄薄的相册,装着稀少的几张她的父母亲弟弟的照片,当然,也还有几张来到这里后,和女友照的照片。那个女人,现在,她在心里没有称是女友,当她是那个女人,幽兰有这么一个毛病,只要不喜欢的人,在心里就变成那个人。那个女人在照片上看着那么无辜,一点也看不出会是玩心的女人。幽兰真觉得自己笨,总是抓不住想要抓的人。
这时候,卧室里的电话铃声大起,幽兰站在床头拿起来听筒,那头是婆婆的声音:“兰啊,我的朋友在公园晨运摔了腿,你快去看下。她的家人已经送她去你们医院了。赶紧,搁下电话你就去。别耽误啊。别的医生,她家人信不过。”
幽兰还在听,可是性子急的婆婆,利索地交代完事就已经挂了。她没有时间多想,起身又开始准备出门。这时候,女儿李娜也背上书包,正把喝光的牛奶杯放在电视机旁,她随手把电视帮她老爸关上,母女俩一起出门。楼梯间里,马幽兰看女儿个头到自己肩膀,穿着校服,五官越长越象她父亲李伟鹏,就若有所思地问女儿道:“娜娜,要是给你段时间和父母分开住 ,你会不会习惯?”
女儿完全不知情地高兴着回答:“那有什么,我把不得了。反正你们忙也没多少时间陪我。我正好在学校和同学们互相复习进步。”
幽兰宠爱地对女儿数落一句:“就知道同学。我是说爷爷奶奶家。你很长时间没有和他们一起住了。现在我和爸爸忙,你去他们那里可能会不孤独。”
李娜又兴高采烈地叫:“那也成啊。我最喜欢和奶奶打伴。今天放学就去吧。”
马幽兰觉得真的愧对女儿,很长没有带她去过哪里,包括带她去爷爷奶奶家,她太忙了。她对女儿点点头,说:“成,今天放学就去。要是到时候妈妈没时间来接你,也会给爷爷家打电话,让他们来人接你去。”
解决女儿的事情,幽兰一路思考着去医院。因为离医院近,所以她一直没有买车。李伟鹏不知说了多少次,买车方便接受女儿,可是,农村出来的幽兰就是不愿意花那样一笔钱,她知道买了,就意味这每月的养车费又是一大笔家庭开支,车不必房子,流动的东西易损耗,难升值。
到了医院,在骨科急诊病房里,她见到了婆婆嘴里的朋友,是辛阿姨。已经有护士在处理,可是看见马幽兰医生进来,都立刻欣慰地说:“马医生可算是来了,病人就是闹着找您。”她先摸了病人的伤处,又问了些当时怎么摔的,痛的情状,还有刚入院时护士们对她的处理方法,然后心里就有谱了,换成别的病人幽兰可能会马上告诉她要手术,立即准备牵引,先用钢钉打穿螺丝骨的部位,牵引在那里然后进行全身检查,寻找别的进一步治疗的机会。可这是幽兰婆婆的朋友,等同于幽兰婆婆本人,她心里清楚一点,那可不能乱来。再是医院来了急诊有需要守的潜规则,那也看用在谁的身上。眼前,这是个年龄偏高的老人骨折,用医学经验来说做骨接的手术不那么乐观,不允许使用打开骨头再进行接驳的手术,所幸该病人伤的还算不是很严重,可以采用皮外牵引手术,然后打上石膏使病人自己慢慢的康复,可能有一个很慢的过程,但是对病人的身体康复却更有效,受病人接受的程度要高。当然,采取后者医院方肯定就没有多少油水可以捞,一般在门诊负责接待病患的医生懂利益关系,所以只要来了骨伤病人,一般都要牵上查查。幽兰现在就给病人采用后面一种治疗方法,幽兰也许还不是很明白,她的出院让病床上叫痛的病人好受许多。
那辛阿姨还念叨了一句:“马医生,你可算来了,从你们家到医院哪用这么长时间。”幽兰也玩笑地怪了她一句:“怎么那样不小心啊,拿您的老腿来折腾。想我也不用来这里,打个电话给我婆婆不就上你家去了。”
她们俩都笑了。病人感觉轻松自然就减少伤口的痛楚。幽兰开完这个玩笑,就想起那个专门为她进医院的傻瓜,天下还真有拿身体开玩笑的傻瓜,感谢他的心,也该去看看他了。幽兰站起身子,现在,隔着裤子,也能看见老人那翘起的骨头,骨折处的皮外肌肉一跳,一跳。人最怕伤筋动骨,一个字,痛。恢复也很长时间。
得了马医生的交代,美丽的护士们开始忙碌起来。幽兰又叫过了送病人来的小保姆,交代她一些注意事,比方说倒屎尿饮食之类的闲事,这些平常可能在家小保姆都用不上做的事,幽兰知道之前可能辛阿姨家的小保姆只需要买菜做饭,那是因为辛阿姨健康,可现在情况不同,小保姆要是做不下来不适应,最好就能早点通知病人儿女换人照顾。
从辛阿姨的病房出来,幽兰看看时间,已经是上午的九点半,她先回到自己在这层楼的办公室,把身体放到桌子后面的椅子里休息一下子,说是休息,其实也就是思考,这一切乱如麻絮的问题。
回到故事开始的画面,幽兰在办公室里迷惑着,她之前对一切满意的幸福感丢了,一如她处理婆婆的朋友这个病人,错过了今天早上的会诊,没有听见护士们汇报各个病人在昨晚,她下班后有没有出现过什么情况,出现了,护士们都是怎么处理的,幽兰错过的会诊就使她没有机会对这层楼每一间病房的病人有个通透的了解,不了解,就一时不如那个和她一直在事业上明争暗斗着的李医生,就有可能在业务上输给他。
顾不了那么多了,家庭更重要吧。这时候,办公室电话铃声大作,只有她一个人有机会接,幽兰抓起来,就是她老公李伟鹏打的,他听出幽兰的声音,就咋呼呼地大叫:“怎么你回来过也不叫醒我。你值了班还上早班,不用休息了啊。铁人吗?”
幽兰停顿着,那头又接着大声地说:“怎么了,你说话啊。你不用休息的吗?今天我在家,我去买条大鱼来弄给你吃,补补身子,你记得中午下班就回来啊。”
幽兰没有说可否,即将到来的风雨对方还不知道。她也不想马上就捅破那层纸。这时候,她的心里正压着熊火,不知所措。是时间去看吴大用,可幽兰迟迟不去,看了他说什么,说他来的是时候,谢谢他告诉了她婚姻出现严重危机,然后,给他给他想听的答案,可以离婚来跟着他,然而那个叫着齐萍的女人和她生的儿子又怎么办?他打算先处理她的家庭危机后又让他的家庭危机四伏吗?最起码,马幽兰有一点很冷静,他吴大用不可能对那个叫齐萍的女人和她生的儿子狠心,所以,他也就永远只有热情而没有长情。就像当年,他不可能跟着幽兰弃家私奔一样。也许,他就是一时对过去的贪恋,另外一个给幽兰丈夫生了孩子的女人利用了他的这种贪念,唆使他来破坏幽兰现有的家庭,也许说不定,今天幽兰和丈夫离婚,他会守在身边,可是要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守下去,那个叫着齐萍的女人始终会把召唤回去,那时候,幽兰又怎么办,谁也拯救不了幽兰。
现实的生活就是这样,残酷,每一个家庭都有岌岌可危的时期,要想不伤身体的把骨头接驳好,只能采用方法慢一点的第二种方法,皮外牵引。前提是要包上一层厚厚的石灰,应该说入行这么些年,这个幽兰很懂。不就是暂时不敲碎骨头,不开刀处理。幽兰对丈夫李伟鹏暂时也会不做深究,旁敲侧引地使他自己觉得错误,利用他还对这个家庭有的感情,走出那段错误。
打定主意,幽兰就用手机拨了婆婆家的电话,一是汇报她朋友的情况,然后说打算,让李娜过去住一阵。婆婆显然已经知道李伟鹏出差回家,幽兰想是老公刚刚也打了电话去,婆婆满口答应,还额外加上一句叮嘱说:“你们夫妻也好久不在一起了,注意多培养一下家庭关系啊。”
幽兰听了,有点疑心地问:“妈,您认为我和李伟鹏之间有什麽问题吗?”
那边马上说:“有什麽问题你会不知,来问我?鞋合不合脚要你才知。什么也别问妈,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有她老人家这句话,幽兰放心些。是啊,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这么些年,李伟鹏是什么丈夫,只有她知道。如果,因为一点道听途说就做下自坏长城的事,是幽兰不智。不智者不可为。幽兰也不是说排除了家庭危机的警报,但是,只当做丈夫一人的问题,给他一人去扛,扛不下,他吱声,再共同处理是为上策。怕他和一个女人生了儿子,就是和十个女人生了孩子,又与她马幽兰何干,他又没有开腔要她帮他养。
打定主意,幽兰就抓起桌上的各方病人日志跑马观花的浏一遍,然后心中有谱的出了办公室,先去各方例行公事地巡视一遍,然后再去吴大用那边看看。一路上,她的心中还在想,这家庭危机在心里化为旁事,那大用病房里的病人没钱的事,怎么帮帮对方呢?她就是这样一热心人,这里还没有完事,当成没事一样压下去,又在想旁人的闲事。可是,就是这闲事才是认真的现实,她觉得医院这样有问题,可那么多年了,也就是她遇到这类事情会处理才在医院得心应手,如今要推翻,这有点违规操作。她算算自己从昨晚到今日,已经碍于私情不做深的诊治,这样下去,多得几个这样的病人看病,她所上班这家医院的医生都该要关不上工资,怪她一人了。处理急诊自有当班医生的意见,医生做下的决定就是要查就查,不能说这免那不查,那样医院会少很多收入。庞大的医院设施还有漂亮的医院环境钱怎么堆积而来?
也许,一人之力无法改变的事情还是不要去力图搬来搬去,做下事情总是招人讨厌是会惹公愤的。幸好马幽兰是个明白人,任何事情到这里还是就想得很明白。万事就顺其自然。出的上力的一二人身上还是就尽量帮帮吧。不要一副恶人面孔是幽兰一贯的作风。等会儿要是那个老人再看见她提出帮忙停药的事,她就勉为其难,帮他也给主治医生求求情。谁叫那老人让她想起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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