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门前的柿树南国杜鹃

发表于-2009年04月22日 晚上11:14评论-5条

我的户口虽然算是城里人,但是我的心依然没有离开过乡村。我的父母祖祖辈辈就生活在那个被城里人鄙视的交通不发达,语言下里巴人带着海风咸鱼味的乡村。虽然我也看到不少城里人在七十年代下放农村的窘境,哦,应该说是插根。八十年代,随着一阵风,他们都回了城。乡村又回归了本色,城镇依旧是城镇,历史在夜色里走了一个圈又回到了起点。说是海滨,其实距离海边,距离那白色的帆桅,还有30里的路程。所以我是很少去的,但是我感到大海离我们很近,就像住在我们的隔壁。因为在傍晚,在某个风雨欲来的时刻,我们依稀会听到很清晰的鸥鸣。听父辈们讲,此时是大海涨潮汐时分。那鸥鸣似乎是被风吹来的,如沙滩上搁浅的贝壳,很灿烂、也有着大海的神秘和恐怖。门前的一条小河虽然年轻,关于它的起源,我没有多少记忆,只是时常在长辈的唠嗑中了解到一点。它好像是解放后,我们的祖辈父辈们用古老的钉耙、铁锹再加上虔诚的汗水在黄褐土上耕梨而出的。它穿过许多的金黄的菜地,许多流传几辈的竹园和祖坟,所以它有许多的故事。我对它一直深怀敬畏,不仅仅是因为它与大海和长江相连。

如果让我给我的故乡画几张水彩连环,我会在蔚蓝的背景上添上以下的元素。春天遍地金黄的油菜,夏天沁人心脾的麦香,秋天霜后红彤彤的柿果,冬天雪下行人的足迹。枝头那些遗漏的柿果就像贯穿天空风筝的尼龙线,贯穿整个季节。似年根的红灯笼,在每户人家的门前屋后,在空旷的一片田埂地头,烘托乡村热烈的气氛,从年末甚至到了噪蝉登场时,也不会落幕。除非田野里的鸟雀开始闹起了饥荒。

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其实村里也没有多少是富人,大部分都是贫下中农。富人的财富有不少被先人藏在了地下,成了一个如同阿里巴巴一样神话般的谜面,所谓的地主富农仅仅是一称呼和象征。我家的成分是富农,从小受过不少的歧视,歧视是因为叔祖上的富裕。八竿子打不着嘛。我当然无法理解,更加无法理解的是我的父辈们对战争后和平的虔诚。我们缺衣少食,苹果、橘子、甜梨,虽然经常看到,但对于我们都是奢侈品,它们是水果中的贵族。它们似乎需要菲佣般的精心管理,但在我们的乡村,这都不可以想象。夏忙秋收时,孩子就像羊群一样的被父母在田埂上放牧,所以适宜乡村和那个时代性格的是柿树、桃树和杏树。于是父亲和其他许多家庭的家长们一样在孩子很小的时候种植了不少的柿、桃、和杏苗,做为孩子成长的见证和礼物。随着时间的推移,柿树一天天长高,不张扬的开花、挂果。而桃树和杏树却在壮年后纷纷枯萎,好象中了乡村的巫术。柿树开始主宰我们的记忆,主宰那些闲田逸地。霜前,我们把发黄的柿果仔细的采下来,说仔细是要防止那满树的毛虫,它们无孔不入,那也是我们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因为刺痛,比酸枣树上的刺更形象和具体。我们挑品相好的送给那些城里的远亲或没有多少闲田的乡邻,那和他们的品性相仿。留下的一些我们自己储藏。父亲告诉我们储藏的方法,把柿果放在坛子里,在梗的地方洒一些如同霜一样的洋灰。如果不是等待一切都是多余,你看那霜后我们够不着的枝头,是一枚枚红果如同下山的夕阳。密封的坛熬过十天半月的就可以开封,有一股酒香味在空气中弥漫。每个柿果都充满了血色,像少女沐浴在春天阳光的脸庞,像那树枝上十五的月亮。去掉了梗,洗干净就可以狼吞虎咽。长辈们告戒说,不可多吃,吃多了要得结石。人都说童言无忌,我们的胃和胆好象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我们像风一样的生长,树高过了茅屋顶,门筐上我们成长的刻度也在一天的刷新。

转眼间,到了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我们都在读大学,或者大学毕业。村里也一天天的在发生改变,就像那春天沟坎的草尖,几个时辰不见就换了新颜。乡邻的果木也在新陈代谢,梨树、枇杷在和柿树开始交接班。一阵晨炊或一阵晚炊,就宣告一株生命的终结,或用轻缈的烟圈给一个时代划上一串串句点。可是父亲却很固执,固执得如同一生的忙碌失去弹性。门前的柿树依旧被保留,即使挡住我们未来的视线。他常用没有修饰的白开水般的语言教诲我们,没有小平就没有你们的今天,不要忘记过去。一有片刻的闲暇,他就会去打理它们,剪枝、施肥、喷药,不允许有丝毫的藤蔓对它们的束缚。那专注的目光就好象在端详着我们,虽然我们已开始自食其力。不管是大年小年,绝大部分的柿果都在自生自灭,回归自然。他也乐在其中,和柿树一起慢慢边老,在他的额上,我们看到那一圈圈沧桑的年轮如涟漪般的扩散。

前年父亲突然走了,那样的仓促,就好象夏收后耳际骤然消失的布谷的叫声。在苏南工作的我和妹妹感到一阵阵的酸楚和茫然。

我们埋葬了父亲,在记忆的最深处。没人料理的柿树开始不修边幅,扁豆、丝瓜、野藤蔓和苍老的它们在争抢春风、阳光、时间。母亲忙于农田,弟被铆在工厂的流水线,我们像候鸟一样南北奔波。又是一个深秋,是父亲的祭日。当纸钱化尽,那高枝上零星的柿果,更加刺眼,好象一颗颗心脏,在搏动季节的忧伤。后来,听说村里有计划就要修路,就从我们的门前经过。我考虑在来年春天移植几颗到我的院里,以作为对父亲永恒的纪念。可是当有一天,我双休天回家。看到门前光秃秃的,我与记忆的衔接一下子成了空白。地面上只留下一棵棵碗口样的伤疤,脱离了柿树枝枝丫丫的支撑,我的心有点失重,坠落在被风干的泥土上分裂成鲜红的几瓣。

虽然失去了赖以回想的平台,但是我总是安慰我自己。那锯齿般的伤疤明春还会抽绿,在父亲节来临的时候一定生长得更加茂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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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罗军琳点评:

我个人特别欣赏这篇文章的语感与修辞
在网络上能阅读到这般文字功底深厚
语正品醇、修辞好的文章并不多见
所以,它带给我的更多是一些对传统文字的记忆
总之,是一篇耐品读,很纯粹的好文字!

文章评论共[5]个
罗军琳-评论

我个人特别喜欢阅读这样的散文!因为寻不到这样的味觉散文,所以,我爱选择读小说!我就喜欢浸在这个味觉中,想像空间因而很开阔:)个见!at:2009年04月23日 清晨6:56

南国杜鹃-评论

谢谢罗编辑!!见笑了!我平常写得更多的是诗歌,也请一并指导!哈哈at:2009年04月23日 清晨7:07

enetplok-评论

欣赏,问好!at:2009年04月23日 早上8:43

一泓清水-评论

“那锯齿般的伤疤明年还会抽绿,在父亲节来临的时候一定生长得更加茂盛。”和军琳一样喜欢这样的散文。问好朋友!at:2009年04月23日 上午10:01

南国杜鹃-评论

谢谢一泓泉水、ENETPLOK及罗老板的点评!at:2009年04月23日 下午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