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她特意去望了一眼图书馆一楼空地上的那株茶花树,那些花总算是凋尽了,就是落红也不见了,满树的绿叶子倒也不碍眼,只是太过苍翠了,反而没有了生气,她是不大喜欢的。也难为它了,整整开了一季,偏偏又开得不张扬,枝头总只有几朵,开得最多的时候,大约也有十几朵吧,花是绛红色的,倒也不艳,个头不大,却也不小,和七八岁的女孩子的拳头差不多,却自有一股端庄静雅的味道。
这花终是谢了,树也熬过了这一季,总算是彻底静默下来了,说这花树静默,倒也不假,整片的空地上,也只有这一棵树,还是茶花树,茶花树是灌木,按理说该是长不高的,偏偏这树还算颀长,虽显瘦了些,却也清秀,就像文弱的书生。静默却有风骨。
于花她是不熟悉的,若非要说哪种花是她熟悉的,恐怕就数栀子花吧。栀子花并不名贵高雅,因而像她这样生在山野里的女孩子也是多见的。她的家里却并没有栀子花树,她却又偏偏喜欢那花儿,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每年栀子花开的时节,她总叫敏从家里带些给她。敏是邻村的女孩子,是她的学友。在她小时候,是讲交学友的,所谓的学友就是比普通同学更亲密些的玩伴。她和敏就是学友,她们生日时,总会收到对方的明信片,就是那种一毛钱一张的印着明星或风景的卡片,粗糙得很,那上面的人儿和电视里的总不像。她并不计较这些,那时候她们兴说“小小礼物轻又轻,送给朋友是真心,虽然我的礼物小,但能代表我的心。”敏是她是第一个要好的同学,她还记得,她们读的小学在中间,敏家的房子在学校那头,她家的房子在学校这头,而敏每天早上总是先过来她家,在和她一起上学,敏来的时候,奶奶总会塞给她一个蒸熟了的红薯,或者是一个刚出锅的馍馍。敏接过去时总是很欢喜,她也跟着欢喜。
敏的家里有好几棵栀子花树,她也是记得的,那些树开的花是复瓣的,大朵大朵的,很是丰腴,也很白,就像胖胖的少妇的白白嫩嫩的脸。敏总是会早早起来,摘下一篮子的花,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塑料袋里,带到学校来。敏的花不止给她一个人,其他同学也有,只是给她的那些总是最好,是另外用了小袋子装起来的,她接过那些花的时候,还总能看见花上的露水呢。
她其实是不大喜欢这些复瓣的栀子花的,她也从不像其他同伴那样,喜欢把那些花别在衣服上,或者别在头发上,她只是用大大的蓝边碗盛了清水养着那花熏屋子。栀子花的味道她一直是极喜欢的,只是不知道怎样形容那种味儿,今天她却是在书上找到了形容栀子花香的词语了:浓而不烈,清而不淡。这八个字是朱自清先生赠给栀子花的,她以为还算是贴切,就拿来用了。朱自清先生的文字她也是极喜欢的,刚才看他的《荷塘月色》时,她还想着即使她的心里再怎么不平静,也是写不出那样的美文的。
单瓣的栀子花也是有的,那叫山栀子,她也见过,那种栀子花清瘦精干,颜色也泛着淡黄,在夏日腾起的热浪里,颇有些不胜的娇羞。她偏偏是喜欢那样瘦弱些的花儿的,而且她始终觉得,单瓣栀子花的香味,要比复瓣的馥郁而持久些。可惜得很,单瓣的山栀子即便在她们乡下,也已经是少见了,在她印象中,仿佛只有姑祖母家门前有那样一棵树,她也见过那树开单瓣的花,却没能摘下一朵来,她的爸爸在很早以前就和和姑祖母家的表叔闹翻了,两家的来往也少,她还是在姑祖母生日时跟着奶奶去过一次那里呢,恰好就见了那栀子树开花。
站在图书馆的走道里,望着那棵孤零零的茶花树,竟痴想了这么些东西,她不觉得有些好笑。“开到荼靡花事了”,她突然想起这句诗,说实话,这句诗她是不懂的,也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
茶花谢了,夏天来了,栀子花也要开了吧,她这样想着。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恐怕也是见不到栀子花的,即使有,恐怕也是开在人家的院子里,由不得她把玩。
没有也罢,这个城市里的栀子花想必也是肥硕的,也一定比不上敏家的那样雪白,在这个城市里是看不到纯白的东西的,这里人多,车多,灰尘也多,那些灰尘是见不得纯白的事物的,总得沾染了不可。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朝着那茶树望了一眼,它还在那里静默地站着。她也赶紧收了思绪,转身收拾了书包,走下楼来。
走出图书馆的大门时,她才意识到,是下雨了,毛毛细雨。她也懒得撑伞,只在雨中慢行着。突然她看见,马路那边有个撑着白布碎花伞的女孩子,背影极像敏。她正要冲过去打招呼,却看见红灯亮起。那晃眼的红灯倒使她明白过来。那不会是敏,敏去年就披着红盖头嫁人了呢。
她还记得那红盖头,和这红灯一样晃眼。
-全文完-
▷ 进入夜雨蒙蒙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