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清晨五点左右吧。天空较往常相比显得暗了许多。通过窗口透进来的光很少，所以我无法判断此刻到底是几点。我躺在床上，想起来看一下证实我的推测，可破窗而入的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静下来，一动不动，斜倚在床头，听着雨。

还从未这样安静的听过雨。想必这雨定是下了一夜的，不然这雨的节奏怎么会这样不急不缓、不焦不燥呢？这雨的韵律一定是绵延了一宿才商定出的——众雨滴轰隆隆的议论开来，人们称这声音为春雷——春雷滚过之后，雨滴最终达成了一致。于是这雨就真的按照事先约定的，恪守着彼此的诺言，一齐从天而降，没有一个掉队，也没有一个逗留凡尘。这雨，果真就这样不知疲倦地淅沥了一夜。这雨下得的确长久了，不然怎么会在门前积下这么多的水？我穿上了尘封在门后许久的靴子，有些蹩脚，拿了一把青绿色的伞，出去赏雨去了。

乍一走出房门，我就感受到了浓郁的春雨的气息。那种掺着潮润的新泥的气息，那种和着破土的绿草的气息，那种夹着桃花的气息，那种裹着春天的气息。我站在门前，张开双臂，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想把这气息全部吸进去，储存起来。或许是这口气吸得太深，又或者是在房里呆着太久，这口气在吸到极致的时候转化成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就在这哈欠即将结束时，一滴雨珠从头顶的瓦片上滑落进嘴里，只这一滴，便湿透了整个内心。

弄堂很是狭窄，头顶上有一条跟弄堂一样狭窄的天空。弄堂两边是高高的房檐。房檐在不断地往下淌着珍珠，这珍珠掉在地上就寻不到了，只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聚满了水。墙根下贴着新鲜的苔藓，油油的闪着光，像是水底招摇的青荇。脚下是一条几块石板铺成的路，因为天长日久，已经很不踏实，踩上去时石板摇晃起来。我就这样，在雨中的弄堂里摇晃出去。

街上倒是少了行人，我想他们大概都在靠窗的位子，望着雨中的我吧！一把青绿色的伞，在雨中很扎眼。或许这时候人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呆在屋里透过窗子赏雨。即使不赏这春雨，在家里约几个朋友，烹茶、饮酒，畅叙幽情；或促膝而坐，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如此这般总要比在雨中淋得通身湿透，狼狈而归要好的多吧！可我不知为何总是按捺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好像不让我在这雨中走上一遭我就会寻死寻活似的。柏油路算不上泥泞，被雨冲刷的比往日要干净。有微风，所以雨轻轻地斜着，织成了一张弥漫整个城市的纱帐——云气氤氲，雨意迷离——在这纱帐的笼罩下，城市的世俗喧嚣被春雨决绝的浇灭，连同那盛世繁华的聒噪，唯有这春雨统一下的安定，隔绝了所有的慌乱。这春雨能安抚狂躁的内心！

我蹚着水，蹚断了无数根涟漪。雨水很凉，我的脚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路边的树草，颜色鲜亮，像是刚刚萌蘖。春雨唤醒了沉睡的大地，像是一部令人耳目一新的彩色片，奔泻着一种狂妄，似乎是所向披靡的。

“春雨贵如油”。这雨实在难得，实在可贵。似乎是踌躇了许久才狠下心来降了这么一场雨，能不难得？能不可贵？将春雨比作油，恐怕只有闲情逸致的古人才会有这种心绪吧！这雨很慷慨，不下则已，一下便是一夜，倾吐整个满怀，毫无保留，像是豪爽的汉子，干了一杯烈酒，畅快淋漓；这雨很娴静，像是幽帘后姽婳的女子，默不作声，只有倩影贴在帘上，仅是那朦胧的影子都勾魂摄魄，惹人心生怜爱。

“润物细无声”。这雨是悄无声息的，是不留任何痕迹的，是不会惹人出现雨打芭蕉，雨打梧桐时那种离人的惆怅思绪的。索性说它是鬼鬼祟祟的吧，生怕别人发现了它，偷偷地落在人家的房顶上，玻璃上，还毫不介意，似乎是理所应当的。等到人们发现了它的时候为时已晚，只能笑着摇摇头，无奈地说一句：“哎，你啊你！”拿它没办法呢！这雨是委婉含蓄的，如同款款走来的丁香女。它没有夏雨的时紧时疏，没有秋雨的潇潇瑟瑟，没有冬雨的冷冷清清。

“春雨绵绵无绝期”。这雨下的温文尔雅，让人看不出它是何时开始下的。当春雨来临时，人们感叹道：“哎呀，什么时候下雨啦，我怎么不知道啊！”这雨下的含情脉脉，让人猜不到它要什么时候停止。当人们走出门的时候，发现已然没了雨的影子。那么既然是这样，就由着它的性子下吧，姑且不要管它，谁让这春雨绵绵无绝期呢？

“天街小雨润如酥”。雨滴细密，柔软，蹑手蹑脚地落在房顶的鱼鳞瓦上，暗暗地聚集成磅礴之势，等它们手拉着手环在一起，凝成一颗晶莹、饱满、通透的水滴时，在瓦檐上垂着，等下一颗水珠接替了它，它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鱼鳞瓦——那个孕育它的地方——重新投进大地的怀抱，大地仁慈、慷慨地接纳了它；有时它会出其不意，在路人经过房下的时候，落下来，刚好落进路人的脖颈里，人们只会笑着说：“呦，真凉！”不会多一句怨言。

云朵飘飘，水滴逍遥，春雷滚过，雨滴滑落，滋润大地的心窝。

这春雨能培植一颗柔弱的心，一个多情善感的女子，一个具有诗意的虚拟的现实世界。

这春雨曾寄托了多少离人的哀，嫠妇的愁，羁客的思，游子的念。

这春雨，不能瓢泼，不能倾盆，只能绵绵，谁让这是春雨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