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0七年元月四日,老伴在省医大二院做了肺癌切除手术。术后病理切片诊断为细支气管肺泡癌(属肺癌腺癌的一种)。当时看,老伴的手术很成功,术后身体恢复也很快。在死神面前,老伴没有倒下,她选择了勇敢面对。术后的第二天,当她从病床上睁开眼睛,看见病房的窗外射进的一缕阳光,老伴微微地笑了。她战胜了病魔,又顽强地回到了我们的身边,我和孩子们,还有一直陪伴她的姐姐,都为她高兴。
十几天后,老伴出院了,我们又回到自己的家。为了稳定老伴的情绪,我们所有的人都统一了口径,就说老伴手术切出的瘤子是良性的,对前来探视的亲朋好友我们也都守口如瓶,生怕让老伴知晓。
有时,做出一项选择是很难的,也是很痛苦的。因为,如果做出的选择是错误的,也许会让人抱憾终生!
离开医院时,是否为老伴做化疗,医生们的意见不一致。亲自为她做手术的老教授不主张化疗,理由是这种类型的肺癌,化疗并不敏感;而她的主治医生却坚持要术后做化疗。理由是这种癌症很容易转移。两位医生观点不同,孰是孰非,只有天知道。可让我们病人家属到底听谁的?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你必须选择其中的一条。难啊!路走错了,还可以折回重走,可我们这是在赌命啊!
在老伴出院回家的那段日子,我们真不知道该不该为老伴做化疗,做了,又怕如老教授说的,作用不大,反而伤了身体,复发转移得更快;另一方面也怕引起老伴的猜疑,对病情不利;不做,又生怕老伴身体内的癌细胞没有切净,再度复发。我和大姐背着老伴,一次次电话联系,商量再三,始终不知怎么办好。我曾多次试探着问老伴,要给她用点药(化疗),可她百般拒绝,好象知道要给她做化疗似的。术后两三个月,我又去了长春肿瘤医院和几家大医院咨询,可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为老伴做化疗。最终,化疗没有做。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老伴出院半月后,身体恢复很快,饮食也很正常,孩子们想方设法买来医药补品和营养食品,熬甲鱼汤,炖猪骨头,就连价格昂贵的冬虫夏草,大女儿也舍得花钱买回来给妈妈煮汤喝。一时间,老伴长胖了,又如病前一样,生命充满了活力。
老伴的这场大病,吓坏了我。我生怕失去她。因为她和我相依为命走过了大半生,她是我的依靠,更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伴侣和精神支柱。我不能失去她,这个家不能没有她。我不敢设想,万一失去了她,我一个人将如何孤独地苟活于世。
这么多年来,为了我,为了孩子,为了我们这个家,老伴象一部不知疲倦的机器,不停地运转。当年,她下乡后一直在生产队里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结婚后更是家里外边两头忙。从田里下工回到家,气没喘匀,就要忙着烧火做饭,喂猪喂鸡,侍弄菜园。几年后,三个孩子相继出世,老伴更忙、更累、更苦了。天不亮起床,夜深了还不肯睡。她当了近二十年的农民,也曾到煤矿做过临时工,到校办工厂扎过拖布,八0年后当了供销社的营业员。九四年病退后,为了让这个家增加点收入,又到学校食堂当了炊事员,每月只挣二百元工资,一直干到五十五岁。
我不曾忘记,刚结婚时,家贫如洗,婚后全家只有几元钱,老伴硬是靠这几元钱,精打细算苦熬了一年。
我不曾忘记,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生产队里干了一年活,全家人的口粮款有时还挣不够,为了生活,要起早贪黑编织草袋子,换些零用钱,她总是早晨四点起床,一直忙到晚上深夜。
我不曾忘记,胆小的她,在乡里煤矿上零点班时,一个人在漆黑的夜晚,走过茂密的树林和乱坟岗,每次回到家中,都还惊魂未定。
我更不会忘记,供销社里搞柜台承包后,老伴,一个羸弱的女子,骑着自行车到二十多里的县城进货,往返四十多里路,遇到大风天,只好推着自行车步行……
婚后的四十年,我不知道含辛茹苦的老伴挨了多少累,吃了多少苦,孩子们在她的呵护下,一天天长高,一天天长大,终于都成家立业了,她又开始为孙儿辈操劳。
现如今,孩子们都学业有成,我们也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可老伴大半生的过度操劳,让她由四十年前的女知青变成了老太婆。
谁曾想,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她却患上了不治之症。尽管做手术的老教授一脸的轻松:“没事的,割个口子,把瘤子拿出来就好了。”可术后会不会转移,还能维持活多久,我的心里也没个准数。回到家中,我每天提心吊胆地陪着她,每隔几个月就要带她到医院复查。还好,一次次地走进ct室,一次次地背着她询问医生,肺部没有出现异常。医生也常在她面前说:“太好了,术后恢复得出奇地好!”这让我悬在半空的一颗心多少落了地儿。
老伴又恢复了病前的精神状态。家里家外、楼上楼下,整天地忙,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的孩子,也为了她身边的人。
老伴得了癌症后,我们之间的感情日渐笃深,我在深怕失去她的同时,也深感这几十年的岁月,亏欠她的太多太多,对她的关爱太少太少。我知道,得了绝症的老伴未来的时日不会太久,在有限的时间里,我要抽空多陪陪她,让她开心,让她快乐,要让她尽可能多地享受人生。孩子们也都孝顺,想方设法给妈妈补身体,劝妈妈多休息、常娱乐。老伴是个豁达的人,好象什么都想开了。闲下来的时候跳跳舞,和朋友们聚聚会,寻寻开心。二00七年春天,我听出来老伴嫌自己的房子采光不好,屋里暗。我决定要换个大一点的新房。于是,满城里跑,四处转,到处看房。终于,我和通化大姐、姐夫在一处新建的楼区中选了一套70多平米的房子,楼层好(三楼)、采光也好(大山墙有窗子),老伴看后很满意。于是我骑着自行车,后边驮着她,整天忙着装修房子,三月中旬买下的毛坯房,到了四月末,就装修好了。我和老伴俩于四月三十日搬进了新房。看得出,乔迁新居的老伴住进了新房还是蛮开心的。
每天吃过晚饭,我都会陪着老伴去广场散步,她在人群中跳舞,我就坐在水泥台看着她,一直到曲终舞散,我们互相搀扶着,踏着满街的灯火,回到了自己的家。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老伴也很惬意。听大姐说,癌症手术后,只要熬过了三年时间,就基本上没事了,病人也许能再活上十年八年的。我盼望着,盼望着时间快一些过去,再快一些。只要一过三年,老伴就挺过去了,我们就会把心放在肚子里,安安稳稳地享受晚年。
对老伴的病,我们全家都背地里统一了口径,只说是良性的肿瘤,对外也不敢说出实情,唯恐人多嘴杂让老伴知晓。平素里,我看得出老伴对自己的病也有所怀疑。在医院里,医生们有时背着她和我们讲些什么;医生开出的诊断和病理报告等都不让她过目,这些不能不让她心生疑虑。有时我和家人躲在另一个房间里说说话,她总会警觉地贴进门缝,悄悄地偷听。我们只好多次跟她说,病是良性的,切出去就好了,要是恶性的,早该做放化疗了。老伴听了还是半信半疑,说我们都在骗她。终于有一次,我和老伴去医院拍胸片复查时,那个医生看了看片子,对我们说:“很好,恢复得太好了,这是我见到的这类病人中少有的,只能占百分之二、三。”随后的一句话,让人出乎意料,他叮嘱老伴说,恢复好也要注意,说老伴毕竟是得过癌症的人。癌症,我们就不愿听也不敢说的这个该死的病,却被一个从事多年医务工作的人脱口说出,而且是当着病人的面!我的头“嗡”的一下懵了。瞒了一年多,让他一语道破,老伴能挺得住吗?其实,老伴听得真真切切,自己得的是癌症,是不治之症啊!二十多年前,她的爸爸就是死于肺癌,确诊后只活了几个月就去世了。现在医生说她也是肺癌,这无疑是给她宣判了极刑。当时我想,老伴一定会绝望地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大哭大闹起来,可当时什么也没有发生,老伴平静得象一潭秋水,风平浪静,涟漪不起。她淡淡地微笑着,向医生道谢后,我们回家了。回来后,她问过我,是不是听到医生说她得的是癌症,我谎称没听见。分明是听得清清楚楚,却硬要说没听见,因为我无法向她解释。这之后,她不再追问我什么,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她依旧照常买菜做饭,洗衣搞卫生;照常散步、跳舞,直以后来,老伴病重时,前来探视的亲朋好友才对我说,那段时间,老伴背着我和家人也偷偷地哭过好几次。她不在我们面前抹眼泪,大概是怕我们痛心。她毕竟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乐观的外表下,内心却一定隐藏着莫大的苦痛。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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