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梦见爸爸了。　

从小就觉得爸爸是个很专制的人，家里什么事都是爸爸说了算。我从小就很怕爸爸，因为他总是一脸严肃。也不只是我，那时候，村上的任何一个小孩子看见爸爸都会害怕，都要躲起来，甚至有的小孩子一看见他就哭了，有好几次这样的事，大概爸爸自己都会觉得奇怪，一定会想“我真的有那么恐怖吗”。我是怕爸爸，但觉得那些小孩子也太夸张，觉得还不至于见到他就会吓哭的程度，是那几个小朋友太脆弱了吧。据妈妈说，在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有一阵子自发地学会了一个坏习惯，在被别人抱着的时候，喜欢用小小的食指和拇指去捏抱着自己的那个人的脖子，时不时就捏一下人家脖子里的皮肉玩一下，手指虽小，但是捏住一点点皮肉的话，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很痛。在我坚持了一段时间这样的行为之后的一天，爸爸抱着我，我也同样对爸爸做了这样的动作，据妈妈说当时爸爸被我捏痛了一下之后，便用同样的方式回敬了我，使我立马就嚎啕大哭。但是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敢那样做了。　

从小到大，爸爸打过我两次，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模糊地记得一次是因为我在餐桌上发脾气，并且把汤匙甩出去很远，后来被爸爸打屁股了，边打还边问我还敢不敢了，我就哭，可我越哭爸爸就越打得厉害，谁也劝不住，还一直说“你再哭试试看”。直到我硬生生把哭声憋回去，爸爸才饶了我。还有一次是我扔东西砸了同村的一个小男孩，具体由于什么原因和那男孩子吵架我是不记得了，只知道他当时很拽地冲我说“你有本事砸我呀，砸我呀……”，然后我一气之下就不计后果真的把打气筒砸了过去，他挂彩了还哭了，我砸完人就慢慢踱步回家了，都不记得当时有想过些什么。晚上那男孩子的妈妈来我家说你们家小孩怎么怎么打了我儿子，我爸爸一怒之下没问我原因就把我打了一顿，后来我哭着跟妈妈说是那男孩子自己惹我，当时恨透了爸爸了，跟妈妈强调爸爸是坏人，妈妈还跟我解释说爸爸是因为面子问题才打我的，人家妈妈都找来家里了，得给别人一个交代。当时不懂，一心认定了爸爸是最坏的人。这是我的两次被爸爸打的经历，也就这么两次，其他时候都是只要爸爸一板脸我就乖乖认错了，其实大部分的时候我都是很乖的。　

虽然这样，但小时候我却总是小朋友里面玩具零食和图书最多的那个，随着我长大，家境也越来越好了，妈妈是教师，除了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她教我学习教我做人。爸爸是公务员，平时忙他的工作，有时候忙应酬，见面的时间不多，对我很严厉，他就关心我的学习成绩，还有就是负责带体弱多病的我一次次去医院看病。我见到爸爸，就像老鼠见到猫那样，小的时候真的不怎么喜欢我这个爸爸，爸爸在家，就意味着我的行动都受到了束缚。但偶尔也有和爸爸玩的时候，记得在老家的那张床上，爸爸妈妈和我，三个人一起看电视，我喜欢待在中间，看得高兴我就爬到爸爸背上然后从他背上滚到前面，玩过肩摔，爸爸就会拿他的胡子扎我，扎得我咯咯地笑。　

小时候常常和小伙伴们在自己家里玩过家家，玩当医生，玩做裁缝的游戏，把家里弄得一团乱，每次都是爷爷奶奶或者妈妈帮我一起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我也常常会把自己的玩具送给别的小朋友，然后奶奶就说我笨，手那么松，什么都愿意给别人，而我当时就觉得，我和谁玩得开心就愿意把自己心爱的玩具送给他（她），就愿意把自己喜欢的零食分给他（她），还有我自己的微笑。只是我唯一不开心的是，每次玩了一下午该回家的时候大家都一哄而散，不对我说再见，留我一个人整理乱摊子。这些事爸爸应该都不知道，因为我记得我玩泥巴爸爸都会呵斥我，所以我在他面前不敢放肆地玩耍，爸爸要我多看书，要文文气气的，要乖乖的。　

我小时候像个小男孩，很帅的小男孩，不过慢慢长大就越来越文气了，女大十八变啦，慢慢长大了。我一直在爸妈的呵护下长大，爸爸管教严厉，妈妈疼爱有加，在我们家族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大家都觉得我乖巧懂事，所以都很疼爱我，别人都说我像个公主一样无忧无虑，但我其实也很烦恼，我是独生女，爸妈又管的严，所以上小学后只要放假就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看书、画画、偶尔被允许看会电视。我其实一直都很想出去玩，很想有机会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只是爸爸妈妈从来不允许，我记得有一次难得去同学家吃顿午饭我都是申请了两次，被爸爸训了一顿之后才最终出去了一次。我去学校打印东西爸爸都要叫我别离开办公室。现在的我知道，爸爸是怕我有危险，他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但又怕把我宠坏了，所以又十分严厉。但是，爸爸一直都不知道，或许，生活在象牙塔里的我，长大后只会因为与社会太绝缘而更加不能适应社会的残酷。不过几年的大学生活，我也耳濡目染了许多，不过爸爸也还是坚持他的象牙塔保护模式，只不过比小时候放宽了很多了，或许他知道女儿长大了，是该慢慢引导我走向社会了。　

初中的时候，我去了海宁的宏达学校，全称是上海外国语大学附属浙江宏达学校。这是一所私立学校，学校的设备都是一流的，师资队伍也是一流的，生活条件也是极好的，但，学费也是高的。记得好像是7500一个学期，其他生活费伙食费都是另算的，相比同类的初中学校来说，已经是相差太多了。那时我14岁，第一次离开家，住校学习，学校封闭式教育，平时不准离开学校，只能两个星期回一次家。刚去的时候第一个星期一点也不想家，觉得一切都很新奇。可是回家一次之后，第二次到学校就开始想家了，就总是哭，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不忘记掉几滴眼泪。学校不准用手机，我每天晚上就寝之前都排着队打公用电话，只有跟妈妈说上话，才能安心睡觉，那时爸爸很是吃醋，说我打电话回家总是找妈妈不找他，每次他都是第二个轮到跟我讲话。也有爸妈来学校看我的时候，给我带来吃的穿的学习要用的各种东西，我最难过的场景就是爸妈要离开的时候，我一直送到校门口，爸妈上车了，我眼睁睁看着车要开了，追着跑出去，泪汪汪的看着车开走了。初次学会独立，体会离别，戒掉依赖。　

初三的时候，我很想回自己那边的学校读书，各种原因已经无需计较了。那时天真如我，以为只要心在同一个地方的人就该要经常在一起，我只知道和他在一起会开心快乐，却忽略了其他的因素，也没有考虑太多。懵懂的我承接生命中的第一次恋爱，于是慢慢忽视了爸妈的期望，那天真到可耻的誓约，那种悸动，是花季雨季里让人最终灿然一笑的稚嫩。我现在都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是爱情。只剩下轮廓，那些心情都已散落。爸妈在偷看了我写的日记后着实被我吓了一跳，也被我气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场心灵的战役，是青春岁月里无法抹去的痕迹。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评价来说明了。记忆最深刻的，是爸爸大发雷霆，把相框的玻璃砸得粉碎，整个相框摔在墙上，那是他送给我的标本，爸爸说“从小怎么培养你的，爸妈怎么教你的，叫你好好读书，你谈起了恋爱，早恋，你干脆别去读书了，给我天天待在家里。”我争了几句，我从来不会顶嘴，只是那时有股傻傻的勇气，爸爸气极，他说没有我这个女儿，以后不会再管我了。”只是爸爸始终还是没下手打我。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很久。说是不管我了，但还是没收了我的电话机，也更加看紧了我。妈妈是用柔和的方式，又哄又劝。以后的岁月里，好几次，我只是忽然就躺着掉眼泪，一句话也不说，妈妈吓坏了，问我怎么了，我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希望一切是怎样，只有一种难过的感觉，我私底下还是有和他联系，那时候还是会用老掉牙的方式，写信，借书。初三的中考，我考了705分，进入了茅盾中学。直到大二上学期末，那一季，和他一刀两断。我一直以为很亲很亲的人会一直很亲很亲，我用了很多时间去接受很亲的人会忽然不理你那件事情。虽然很久以后，他有回来找我，还有一段哭笑不得的故事，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高三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离婚了。那场家庭风暴，风平浪静后结成了永恒的疤，在两方老人的心中，在爸妈各自的心中，在我的心中。有很多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是故事里的人，总是停留在发生的那天不肯走。我有责怪过他们，在每个被吵闹声打破的清晨，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把劝和爸妈的期望都交付给我的时候，后来外婆外公的责骂声，爷爷奶奶叹息哭声，在喋喋不休的人们的议论中，在沉重的高三学习压力下，我明白，原来是这样，我最亲最爱的人伤害了我最亲最爱的人。还是没有能够忘记外婆说要在爸爸车上撞死的时候，我心里的那种痛楚。我离家出走也最终没有阻止那个结局，人人看着都羡慕的美满，忽然成了过去。　

我有对爸爸吼过，有段时间我在桐乡补习，因为回自己家太远，就住在爸爸认识的一户朋友家，他们家一共三口人，我刚去时，说给我住那个小房间，本来是他们女儿住的，他们女儿现在住在另外一个较大的房间，因为这个小房间已经很乱了，很久没打扫过了。于是我很认真地打扫干净并且整理好所有杂乱的东西，那个女孩子看见小房间变得干净可爱了，就想要自己住小房间了，又说要和我换，让我住她现在住的那个大的了，好吧，这是你家，我再把那个较大的房间打扫一遍就是了。我在那里过了一段日子，在餐桌上，那个阿姨话里有话地对我说了些话，大概是家里面不要带人进来，说如果乖的话么住在家里没事的，不乖的话么大家难堪的之类的意思。这些我明白，我是不会这样做的，爸爸对我说要乖。每天的换洗衣服我都及时洗掉，怕他们说我不懂事，有时候我帮他们做晚饭，他们夫妇很晚才回家，那女孩子又不会做饭菜，我会一些，以前妈妈教我做菜的。也常常跟着他们去别人家一起吃饭，只是我真的不喜欢这种感觉，让人觉得我是累赘。在他们自己家吃饭的时候，看着他们三个人说笑，其乐融融的感觉，阿姨会在吃好饭后去搂叔叔的脖子说老公我们怎样怎样，那个女孩会跟她爸妈撒娇。我尽量让自己适应，人家在自己家里当然应该这样。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只是那个阿姨说话常常是话里有话，她以为我是小孩子不懂吧，不，她错了，我都明白，也是啦，是我打扰了别人一家，我知道那叔叔也不好说什么。后来回家，我告诉爸爸，我不去了，爸爸说为什么，我冲他吼，我说我不想在那里像是累赘，像是多余，看着别人夫妻亲亲我我，别人女儿对爸妈撒娇，但我却不识相地出现在那个画面里！在我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拥有那种幸福的时候。说完我转身走了，我看见爸爸当时说不出话来，转身走开我有些后悔，对不起，只是我真的突然……爸爸有当着我的面流过泪。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爸爸流泪。我不知道这泪代表后悔还是是别的什么，只是我原谅了，无论怎样，把我从小养大，爸和妈都很宠我，只是方式不同，我对谁都不能怨，养育之恩我铭记在心，无论你们的教育方式哪里是对的哪里错了，但那份心，女儿明白。后来爸爸和阿姨在一起了，妈妈和叔叔在一起了，我学会了接受，不适合在一起就分开吧，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有爸爸妈妈的人，他们都健康幸福地生活着就够了。只是生活状态不一样了而已，这是自己告诉自己的话。现在，爸爸妈妈都住在同一个镇上不同的房子里，我回家，总免不了来回跑，老家，外婆家，爸爸家，妈妈家。穿梭着经纬。　

高三，我报考了播音主持专业。录取了。我读大学了，在杭州的小和山，这里的风景，真的很美。爸爸送我来学校，他常感叹，女儿长大了，读大学了，要认真学习，多看书，人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爱你的人，在学校乖乖的，让爸爸省点心，不要乱花钱，你不在家了，家里冷清了…………年纪大起来，爸爸的性情也慢慢变了。对我管的也没那么严了，偶尔有吵架的时候，我生气了，过会儿他就会主动来跟我说话了。妈妈的身体还不错，只是爸爸身体不太好，脂肪肝，心脏病，肠胃病……不知道怎么就惹了一堆，叫他别抽烟少喝酒，他说抽了几十年了戒不了了，至于喝酒，也只能尽量少喝，有时候有应酬没办法的。爸的喝醉酒的时候，会笑，想起以前，爸爸妈妈我三个人在亲戚家吃完饭后走路回家，爸爸喝醉了，一边走一边说话，笑呵呵的，直笑得自己风衣掉在地上了也不知道。有时候觉得爸爸还像个小孩子，上次他买了一个导航仪，2500元的导航仪功能还蛮多的，买回来后，他觉得新奇，一直在把玩儿，研究了会儿放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我从房间走出去，又听见他在书房里嘟嘟地按那机器的声音。还有一次爸爸买了个手机，很开心地拿给我看，跟我说，这个手机周围一圈跑马灯会亮的。我当时想，爸，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买这个新手机的吧。……这也是我爸爸，一个年长的孩子。几十年过来，爸爸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一路走过，吃过苦也享过福。有遇到沉船的事，幸运逃生，还救了不少的人；带着百姓修河，修路，忙的团团转；非典的时候，爸爸整夜整夜不睡觉，两个手机接电话接到发烫，最后报废了一个；台风，雪灾，只要有灾难，爸爸总会在政府值班；他常常给贫困生申请资助，自己也会捐钱帮助他们，还跟我唠叨说看看你有这么好的条件，比别人幸运多少，要好好读书。最近，爸爸带爷爷奶奶去北京旅行了，爷爷奶奶打来电话跟我说玩得多么开心，我会心微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