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娘在村庄张翅

发表于-2009年04月20日 早上9:09评论-1条

小时候,生活在干草房、泥瓦房幢幢,屋檐下鸡鸣犬吠、燕来燕往的村庄,生长在天特别蓝、地特别宽、花特别艳的地方,我们农家孩子都管那个自己从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却一日三餐喊着我们乳名好好吃饭的人,叫做“娘”。而如今,匆匆过去了三十多年光阴,当长大进入城里的我们,忙着挣钱挣钱的我们,好不容易从外面抽身再回一趟村庄,不仅惊讶地发现村里的房屋,不知何时大都变成了钢筋水泥结构的平房甚至楼房,曾在村庄上空飞来飞去的小燕子也难觅踪迹,而且就连和我们当初一样大的小孩儿,称呼起那个和自己最亲最近的人,也城乡一体化地改叫“妈妈”了。要知道,在我们小时候,只有城市子女或极少数大人在城里上班的农家孩子,才管母亲叫“妈妈”的。

我不知道,现在我们村里的儿童或少年,对母亲称呼的改变,是从何时流行并重新约定俗成的,在文化意义上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更没什么道理对人家说东道西。我只是觉得,作为我和六、七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来说,我们还是对“娘”这个称谓和对娘这个人更有感情。因为在我们记忆深处,一年四季,娘过得只有冬天,她把春的温暖、夏的热烈、秋的收获,都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儿女。那个自己顿顿吃尽粗黑的红薯煎饼却把香脆的饼干嚼碎喂到你嘴里的人,那个一天到晚只围着田间灶头转呀转却永远忙不完的人,那个字字句句教你一口纯正方言的人,那个缝缝补补、刷刷涮涮但把拮据的日子调理得温老暖贫的人,那个知道你身上长有几颗痦子、最喜欢吃什么的人,那个你高兴撒欢儿她的脸就笑成一朵花的人,那个你在白天愁眉苦脸她在晚上睡不着觉的人,就是我们想起来心里就暖洋洋的娘。

当我们还像一只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围绕在娘身边的时候,总以为她像院子里的树,年年岁岁蓬勃着不断吐纳芳华的,但当我们长大后回头观望,却黯然神伤地看到,如今还被儿女叫“娘”的人,到底还是没能支撑住岁月的煎熬,已变得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老了。

老了的娘,双鬓洁白,当她俯首在依旧葱茏的田野里,青青的禾苗之上,便飘落下移动着的雪花朵朵;老了的娘,腰身佝偻、脚步踉跄,当她走在崎岖的山道上,远远便只能看见她背上的大筐,短短的路途也变得漫长;老了的娘,更容易健忘,她常常炒菜忘了放盐,睡觉忘了吃饭,赶集忘了带钱。

娘老了,干起活来就像蚂蚁搬家,慢吞吞的。补衣服,她颤巍巍的手指捏着针,伸舌尖在线头上舔了又舔,好长时间才线透针穿,可往往补完了才发现,补丁上的针脚粗大得根本无法穿出门去,无奈,她只好长长地叹口气,眯缝着眼拆掉重来;种花生,爹握着铁锨走在喧软的田地前边,他都挖过两道垄了,娘一手端着小塑料盆、一手抓起花生米,一道沟垄却还未点完,为不错过刚刚下过雨的潮湿泥土,爹急了,就吆五喝六地和她进行工序对换,结果,走在了后面的爹抓在手掌里的花生米早已出汗,她挖的垄沟也跟不上趟儿……

看到娘实在太辛苦,我们忍不住,就好说歹说地把她接到城里来住,可没过几天,她连到底住哪儿都还不清楚,便坚持要回老家了。她说一走到人流和车流都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就分不清方向;她说前脚刚踏进绿油油一片的菜市场,后脚就想到了自家的菜园子;她说光听电视里的人拉呱儿,一天到晚憋闷得慌……没办法,我们只好给她买几件新衣裳、塞几盒营养品,又将她送往村庄。

甭说,别看娘老了,小村庄还真离不开她。自家田里院里牵牵拌拌的琐事儿不提,光左邻右舍、老亲新戚家一桩接一桩、一件接一件场面上的事儿就够她忙活一阵了。东家小伙子娶媳妇,她去帮衬着迎接新娘子,不仅眼角眉梢堆满笑地招呼好送亲的人,而且晚上闹洞房时,还要保护好新娘子不被调皮的小伙子欺负,直到月朗星稀凑热闹的人们都已散去,她才揉着老寒腿慢慢挪回家;西家老人咽了气,她一边去帮忙给老哥哥或老姐姐穿寿衣,一边语重心长、事无巨细地对着孝子孝女们,拉起他(她)生前的种种好处,为的是好好把跟前这个已听不见说话的人送入泥土,但常常是,拉着拉着娘也和那些孝子孝女们一样痛哭流涕了;亲戚家的子女新添了孩子,她更少不了去庆祝添丁大喜,并忘不了传授育儿经验、帮助解决抚养中的问题……这乡里谁也无法回避的婚丧嫁娶啊,因为有了娘的参与,不管喜庆还是悲苦的,就都增添了一抹庄严厚重的韵致,让许多比娘年轻的当事人,既感到安稳妥帖,又心生暖意。

忙着累着,娘这个美人中的美人,往往就病了。但每逢这时,她却很少吃药,实在撑不住了,就自己给自己开些土方儿。比如,感冒,她熬些姜汤或醋汁喝;咳嗽,她用川贝和黄梨放在一起熬粥喝;胃痛,她则把大豆、高梁、玉米等杂粮炒糊作主食吃……有一些病,娘用这些老祖宗流传或自行研制的土方给治好了。有一些病,娘治不好也不愿去诊所或医院,就一直捱着、抗着——除了怕花钱,她还嫌给儿女们添麻烦。好在这几年新农合了,娘积攒的病又太多,她才不得不去医院或诊所拿药打针了。

娘在村庄,如同一尊善良的菩萨一样,护佑着家人和父老乡亲,唯独苦着她自己。我们常常感慨地想,如果有一天,小村庄真的没有人再喊“娘”了,村庄还叫村庄吗?

我们不敢多想,只好尽量常回家多呆几天,多和她说说话,可次数多了、时间稍长,娘总是一次次地往外赶我们,说:“没事别总往家里头跑,年轻正是干事的时候,你这回来一趟多耽误时间和工作啊。”无奈,我们只有再返回城里。但当我们真的要走了,娘把我们送到村口,却不停地用袖口擦眼睛,如同迷了沙土或灌了凉风。我们走出多远了,她还久久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仿佛一盏快燃尽油的灯,娘的日子不多了,不管怎样,我们都要想办法常回家看看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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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梓菲点评:

儿走他乡,情牵老娘,那份爱的厚重,那份情深的力量只有自己能了解
老娘还在村庄,那是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也是生儿养儿的地方,抛不开的思念忘不了的情感
真心真意希望娘幸福安康,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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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评论

感谢朋友对散文版面的支持,问候春安!at:2009年04月20日 上午1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