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过了，门口的风有点凉丝丝，可补课的女儿还没有回家。连日来她都住在同学家，如若九点不见她的踪影，就不用等了。这是今天她临去学校前告诉我的，但我没法不准时做饭。

现在，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凉了，女儿提前打了招呼，我有理由不等。可他呢？竟然也不见面，叫我一个人怎么吃的下去呢？打开电视，却魂不守舍。索性摸起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响了不到三声，他就接住了，忙问我什么事情？

我嗔怪他也不看看几点了，还吃不吃饭？他说得过一会才能忙完，要是饿了，就先吃吧！我说也行！可拿起筷子，夹了两口，却感觉索然无味。我这是怎么啦？平时不是挺向往自由吗？这刻如愿以偿了，我快乐的心去了哪里？

半个小时后，他才风尘仆仆进门。打好洗脸水，递给他毛巾，问他安顿好了吗？他说还算顺利。当他掏裤兜的时候，发现没烟了。于是他撂下毛巾就准备去超时买。我说我去吧，反正闲了两天了。

超市的人今晚特多，大概因为是星期天吧。我用了二十多分钟好不容易才挤了出来。到家的时候，我猜想着他会吃饭完毕，谁知道饭菜纹丝未动！非但如此，桌子还多了一盘肉和一碗面，旁边的床头柜上，还有我喜欢的一系列零食，外加可乐和饮料。

“你都累死了，哪里还有时间采购？”我不由问他。

“刚才回家顺便买的，放在车篮里，你这个瞎眼的家伙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有看见！”指手画脚的他示意我坐下来一起吃。

“干嘛呢，这是？”我迷惑不解。

“我知道你最近毛病特别多，饭冷了吃不下去，我和孩子不讲卫生你吃不下去，所以专门从饭店提回来，趁热吃吧！”说完，他将面和肉推到我眼前。

“我下午吃了点饼干，你赶紧吃吧，不然面条粘的一塌糊涂了！”我又原封不动推到他面前。

“一起吃，这样饭香。”他提议道。

“也好！”我夹起菜放到他碗里，却感到好笑不已。我们客气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多年不见的朋友或者别的什么关系。

“哦，对了，你今天喝药了吗？”他吃饭的速度是第一，这不我的还剩半碗，他就已经抹嘴了。

“……忘了……”我拍了一下脑门。

“我就知道你记性差，水凉好了，药也取出来了，只差替你喝到嘴里了！”他朝我吹胡子瞪眼睛。

“孩子再有两个月中考，你赶快调养身体，说好了这个暑假让你们娘俩旅游，可别到时候健康这一关过不去！”他提醒道。

说起旅游，又勾起了我对往事的无限涟漪。由始至终喜好旅游，摄影，为此他好几年前就承诺给我买架数码相机。这几年才说翻身了，不料他姐姐拒绝抚养他前妻的孩子，本想一年就结束了，谁知她姐姐这一撒手就彻底不管了，我们的经济这才发生危机。

我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虽然也有怨言，但若是拒不接受，心里又过意不去。尽管旅游，摄影，数码相机是我的梦想，但是为了他，为了孩子，为了我们的家，我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心里却一直搁不下，年前我没有买衣服，对此他耿耿于怀。

年后了，大家都出外散心，我却蜷缩在家闭门不迈。他看我穿的寒酸，前几天硬拉上我去商场一连购了几身衣物。期间，我的手机坏了，他买手机的同时又问好了相机的价位。其实我压根不想要了，孩子是我们的未来，我们毕竟老了，穿戴玩乐又有多大的意义呢？要是耽搁了她们我心里更会不好受。

当他把我放在他心里第一位时，我已经十二分的满足幸福了。还有什么比这份爱更真的呢？近两年来，身体特别不好，眼花耳鸣，腿脚发软，夜里莫名的失眠。他买好了钙片，脑心舒，又给我增加各种营养。

由于身体前些年出现过意外，如今多数食物都吃不成——过敏。肉类，豆腐，海鲜，牛奶也不能喝。有时候严重的连雪碧和可乐也不能碰，甚至连瓜果也不在我吃的范围内了。除了青菜类，除了零食，别无办法了。每到这时候，他就万般揪心。

前年去附近游玩，一坐车就头晕目眩，最后不得不歇息三五天才能转缓一点。医生诊断后说我的慢性病太多，且又麻缠，只能是忌食，忌冷，忌外界一切的一切。他不信，说我这么年轻，身体怎么可能这么虚弱呢？医生说我这样的病人心衰力竭，不得不当温室的花一样百倍呵护，与年龄无关。

他是明了的，我的生理和心理都遭此大劫，所以才导致这么惨重的后果。今年新病又增加了，每月一病，且坏毛病多不胜数了。比如房间乱糟糟，比如饭凉，就没有了一点食欲。硬撑着，试图扛过，结果却更为厉害。他看到躺在床的我昏迷不醒，要么奄奄一息，总是开玩笑说，快起来，北京的长城等着你爬呢！我故意说没有力气才好，我们的钱就省下了，我们的日子也算省成了！

可想而知，我骤变的病体又加重了他的负担。但他毫不气馁，仍然奔波在药店买药，并让我多些户外锻炼。看着他忙前忙后，看着他头顶的白发，看着他臃肿的体态，我好想问一句，为什么得到的不珍惜，失去的却要苦苦挽留？

每背过我，他都对他的朋友夫妻说，早些年的我是那么的强悍能干，在厂里上三班倒，下班后不休息，做饭洗衣打扫院子，一个人带孩子下地，晚上还坐在灯下织毛衣……如今呢，连路都走不远，走一截要歇一会，我还没成老太婆呢，怎么就弱不禁风了？

我凄惨地笑。生活就是这样的无情，当你有心情为他付出一切直至送命时，他毫不在乎，当他悔悟时，你的大势却已去。我而今的生活是，每天早晨睡到九点，做两顿饭，中午洗衣，下午出去转悠一圈。阳光的时候，在门口晒晒。雨天的时候，望着窗外，思绪万千。晚上，和毛衣做了告别，电脑前听听轻音乐，三五日写点心情文字。

他算好我生病的日子，安排妥当自己的事情。吊针了，陪我，吃药了，倒好水。休息时，他会把电视声放小，饿了，有时买，有时亲自下厨。生活完全是一成不变的模式，可他为什么在苦难的年月抛弃我，而在事业辉煌不嫌弃我是他的拖累，相反，还把真心和真爱掏给我了呢？

男人的自由，颜面，自尊，他全都具备，但他为了一个病怏怏的我却置之于脑后。他少了社交，不再闲逛，生活的主题围绕着我，连上厕所也不免对我报告一声。我对他的同学说，到任何时候都不晚。我用我的善良换来了他的真情，这辈子我值了，这辈子我也无怨无悔。他的同学说真羡慕我们现时的和美。我说我们的感情是历经无数的惊涛骇浪，是爬过满地荆棘才得以煎熬到今天。

女儿的学习越来越紧张，吃饭时间只有三十分钟，她每次回家都要亲我一口说妈妈，再见！推门前，头总要伸进来调侃，爸爸，记得给一级保护动物倒水。他说当然。我笑他说的孩子终有一天会飞出去，到时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了，他不伺候我谁伺候？我说就算他这刻把山珍海味一一敬献到我眼前，我也只有望着发呆的份了。

他说通过这半生和我一路走来的教训，他算是总结了，钱买不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我说是的，钱首先买不来逝去的光阴，其次钱买不来人的健康。他说他看透了世事，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夫妻才是真的。我说他才多大啊，就大发感慨？他说他以后也不想有何大的抱负了，我的身体养好就是他最大的奢望，也是他最大的福分。

我说我今天特精神，都跳绳了，还去村外看了夕阳，下午又抱着小毛丫溜达了一圈。他说量力而行就好，可千万别让他操心担心。我说我会沉住劲的。他将药塞在我嘴里，边递给我水，边问我今晚是早睡还是乱涂鸦？我说今晚就想他偎依在我身边，陪我听歌，就这样平顺气畅地陪我一起慢慢变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