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儒,这个字在汉语里有好几个意思。1,古时候指学者。《后汉书,杜林传》:博洽多闻,时称通儒。洽在这里是广博、周遍的意思,就是知识非常全面。博洽多闻就是多闻博识的意思,那时候人们就管这样的人叫通儒。2,古代从巫、史、祝、卜中分离出来的专为贵族人家相礼的一批知识分子。《论语,雍也》“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正因为孔子也是这样的知识分子,那么他创立的学派,我们就叫他“儒学”,也就是儒的第三个意思。另外这个儒字还有柔顺和懦弱的意思,它还是我们汉族人的一个姓氏,汉代有个叫做儒光的人。
儒学可以说是我们身边的哲学,也就是说,儒学入世进俗,紧贴人生,与我们的生活密切相关。它不像佛家讲究遁世,现实生活中人们在信佛讲佛礼佛,有几个能真出家去当和尚,真正出道入佛的闲云野鹤、隐逸高士呢?说到底,依然是十人九儒,也就是芸芸众生仍需要在尘世里讨生活。
在被视为中国传统文化代表的儒、道、佛三家之中,道家高邈,侈谈功名利禄,离现实生活遥远得不可触摸;佛家空灵,不是人间烟火;只有儒家以它的具有世俗性为重要特征。这种特征从两个方面表现出来。第一方面,从衣食住行到格物、致知、成一、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凡是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儒学没有涉及不到的地方;第二方面,孔子不论那些怪、力、乱、神之类的事情,也就是说,孔子不谈论怪异、暴力、变乱、鬼神这类无聊的事情。在《论语,先进》篇中就讲到这样一件事情。季路询问如何侍奉鬼神的事情,孔子就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还没能侍奉好活人,怎么能去侍奉鬼神呢?季路又说,敢问死是怎么回事?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意思就是:还不明白生的道理,怎能懂得死呢?在《论语,雍也》篇中,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什么意思呢?就是樊迟问人怎样才算聪明或者明智,孔子回答说:专心致力于人事,对鬼神抱敬而远之的态度,就称的上聪明明智了。
正因为如此,虽然儒家也以“道”为核心,但是它的内容与道家是有很大不同的。道家讲求“不可名,不可言,超乎现实世界之上的神秘之道”,儒家不神秘,谁努力都可能做到,更不想佛家讲究因果报应,生死轮回的遁世之道。也就是说,儒家所弘扬的是毫不玄虚的俗世人道。在儒学中,没有天堂更没有地狱,讲的都是人所关心的人生问题。
儒家认为终生都要奉行的准则就是恕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就是说,你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也不要强加给别人。所以,儒学只关心世俗人生的一切问题,但把人生之外的宇宙哑谜存而不论,也可以说他不关心自然科学而只讲求社会科学。这可能就是说孔孟之道束缚人们思想的缘故吧。在这里,我们也仅仅立此存照姑且不论。总之,儒学是非常近人情的生活哲学,它既不同于现象和本体两分的西方哲学,又区别于鬼神仙道、扑朔迷离的道家和佛家学说,表现出最为突出的世俗性特征。
二
与道家无为,佛家无欲的态度截然相反,儒家不仅积极入世,而且强调身体力行,也就是说,它具有极其鲜明的可实践性。
无论是孔子还是孟子,都不是静观暝想、坐而论道的空谈家,而是具有强烈的使命感,以改造世界为己任的知识分子,也就是古时候的“士”。
他们不能坐视世界的衰落而无动于衷,他们无论在盛世还是乱世都不能忘情于入世,在乱世更想着变无道为有道。例如,五四运动前夕,中国最后一位古文家林纾林琴南先生,他把西方的文艺作品翻译介绍道中国,其中他的《黑奴吁天录》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做一只沉睡中的中国的叫旦鸡。现在人们把那么一本充满血和泪的小说叫做《汤姆叔叔的小屋》,真不知道是在为民族压迫和种族歧视文过饰非还是真的觉得汤姆叔叔的苦难很好玩,不知目的何在?这里姑且不论。
孔子说:“朝同道,夕可死矣。”又说“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曾子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慷慨激昂,表达了儒家的实践精神和决心。正是这种庄严神圣的实践精神,使儒家建立起了一整套内修外治的学说。
从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现代公仆的“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以及“位卑未敢忘国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都是儒家这种实践精神所发出的强音。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儒学为我们展示的人生进修的各个阶段。就这个阶段的本身而言,实际上就包括“内修”和“外治”两个大方面。前面四级“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是内修,后面三个阶段“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外治。而中间的“修身”则是连接“内修”和“外治”两个方面的枢纽。
两千多年来,一代又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把自己生命的历程与人生的各个阶段相结合。所以,儒学实质上不仅仅是学说性质的进修步骤,而是具有实践精神的人生追求。它铸造了一代又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心理,时至今日,谁能说他的身上没有一丁点的儒家思想?不管你是否意识明确,不管你积极还是消极,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观念总是或隐或现地在影响着你的思想,左右着你的行动。
三
儒学是哲学,但是这门哲学却是非常通俗的,人人都能听懂想明白的。平常人们大多认为哲学比较深奥有点玄。林语堂先生就有这样的论断:“哲学本是一种智慧的爱好,已变成了对字句的爱好,等到修辞学的风尚渐渐滋长,哲学便和生活越来越远了。等到后来,哲学家竟专顾多用字眼,多用长的句子。短短的警语多变成了长句,句子变成了论据,论据变成了专书,专书变成了长篇大论,长篇大论变成了语言学研究。他们需要更多的字眼以定他们所用的字眼的界说,并将它们归类;他们需要更多的派别意区别和隔离已经设立的派别。这个程序接连不断地进行着,直到对于生活的直接的切己的感觉和知悉完全丧失,致使外行竟敢于诘问:你在那里说什么?”
这段评论的讽刺性是深刻的。不过无论孔子还是孟子都没有像林先生讽刺的那样,在许多情形中,他们抛弃了论据,更倾向于敬语。比如“是可忍,孰不可忍”“温故而知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任重道远,死而后已”等等。
把孔子和柏拉图相比,与孔子对话你不必设防,就好像悠闲自在地走在蜿蜒的山路上,轻松自如,景色常新,一路欣赏,一路闲聊,妙语警句如光影斑驳如落英缤纷,令人悦目的同时也赏心。而与柏拉图交谈,一不留神就可能陷入他的所谓智慧圈套,让你怎么挣扎也出不来进不去,图弄得心烦意乱又无可奈何。
儒学既不像西方的哲学那么深奥抽象,也没有道家佛家参禅式的神秘晦涩、玄机重重,正是由于它的通俗易懂又可以实践,才使得它千百年来经久不衰。久而久之,儒学的学问有很多都成为格言成语,上自王公大臣,下到引车卖浆者,都能在自己困惑犯难的关键时刻把它作为指点迷津的航标灯。
中国知识分子的独特心态和人格绝对是受儒家潜移默化的熏陶和影响。
四
儒家传到现在至少已经延续两千五百多年了。可谓历尽坎坷,既有秦始皇“焚书坑儒”的灭顶之灾,也有过汉朝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尊荣。就是到了近代的新文化运动提出的“打倒孔家店”,其实也并未把它真的打倒,也就是说,在中国,儒学的主导地位并未从根本上产生过动摇,其适应性和恒久性在世界文化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就是在现在,当我们以一种全新的感觉来重新学习儒学时,依然可以发现它仍有很多适应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东西。除了众所周知的有关学习、教育方面的理论和方法(如不耻下问、因材施教、举一反三、温故知新)不言而喻之外,从个人的立身处世到天下国家的大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一不有值得我们汲取的精华。江泽民提出的“以德治国”就是纯粹的儒家之说。
现在我们学习儒学当然不必像找人算卦那样,往他说的对的地方上去贴,非要说他如何算得准,如何他早就看透了,多么有其“适应性”,而是要与时俱进,不要把崭新的东西愣往古老的框子里去套。这个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他是变化的,人为了保命还有剜肉补疮的时候,所以,就是“焚书坑儒”“打倒孔家店”等暴烈行为,我们可以理解当事人一定有他的不得以的理由,是历史使然或者说是必然。疮补上了,虽然留下了疤痕,但是毕竟命保住了,有命才能有一切,包括才能有现在的重新学习儒学。
以上就是我对儒学的认识与态度。由于儒学具有世俗性,所以说它是我们的生活哲学;又由于它可以指导我们去实践,所以能够陪伴我们去跋涉慢慢人生长途;也是由于它的通俗易懂,而能够随时随地被运用到生活之中。
有位儒学大家南怀瑾先生,他曾这样论述过儒学:它像一家粮食店,是我们不可或缺的,缺了它,我们就没有饭吃——没有精神食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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