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扬斜挎电脑提包,步履有些沉重。眼前是阔别了四年的家乡县城,宽阔的街道、矗立的楼房、打扮入时的人流,一切都透射着物质充裕的新气象。但清扬心中没有该有的新奇和喜悦。
清扬刚从父母住处的楼下折身而出,心情凌乱,远道归来却难以坦然面对父母。清扬抬眼巡视着街道两旁的店面,突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后背。
“清扬,是你吗?”
清扬回头一看,一位打扮新潮面色红润的女人站在跟前,心里一阵惊喜,“小雪,难得你还认识我!看来我还没老到面目全非嘛!”
“你是越活越年轻,男人四十是一枝花,我们这样的豆腐渣才是惨不忍睹!”小雪的眼神一暗,她低下头看了脚尖。
“小雪,你吃午饭了吗?我刚下车,愿意陪我找家小吃店填饱肚子再聊吗?”清扬给自己郁闷的心情找到了一个出口,脸上难以掩饰心中的欢喜,这可是他们俩多年来的第一次独处。
两人在街边找了一家干净的小吃店坐下,时间是下午3点,小店生意自然冷清。清扬呼噜噜几口就解决了一大碗炸酱面,抬头看见小雪几乎没动筷子,清扬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看,我许久没吃家乡的炸酱面了,刚才这一碗下去都还没品出味道来。呵呵!”
小雪把自己的小碗往清扬面前一推,脸上带着笑意,“我刚吃过午饭,没什么胃口,不嫌弃就给你了。平日里我的早餐几乎都是炸酱面!你虽然在外地风风光光,没想到一碗家乡炸酱面还能让你如此感慨,这说明你心态有变老的迹象哟……”
“是啊,岁月不饶人。一眨眼你我都是奔四十的人了,哎……”清扬的叹息,让空气凝固,凝望的双眼被尘封的记忆湿润如潮。
【二】
清扬和小雪高中同学三年,还曾同桌一学期。
清扬来自农村,人长得干净、精神,学习也很出色。小雪外貌出众,学习虽勤奋刻苦也只能算中等成绩。当时男女同学间的交流很有限,稳重内向的清扬、清纯活泼的小雪在同桌那段时间播下了一份懵懂情愫。
毕业后,清扬作为定向生被本省一所农业大学录取,小雪靠着父亲的关系到县城的水泥厂做了一名合同工。两人的书信往来一直持续到清扬大学毕业,寒暑假有过和几个同学一同往来的机会,但两人始终没有迈出实质性的一步,初恋情怀最终没来得及拉开序幕就难产了。
双方的父母从他们在家里聚会时的言行中看出了苗头,就早早敲起了警钟。
“女儿,你别做梦了。一个大学生,能看上你一个水泥厂的合同工?他定向偏远山区,现在不过是想搭条路子调回来!能不能回来你们都不现实,还是别做梦的好!”清扬在给小雪的来信中说起过,定向合同期限是五年,他一定会想办法提前调回来。
“清扬,你考上这个大学也不易,再怎么也不能降低身份娶一个合同工。再说了,她的父亲能帮助你调回县城吗?就凭他一个小小的镇上干部?你最好找个家庭背景厚实的,我们一家以后也可以沾沾光!”
清扬和小雪都是姊妹中最大的,父母寄予的期望也是最大的。虽说对父母不能完全言听计从,但现实就那么客观存在着,清扬和小雪在四年的通信中,把握不定怎样才能给对方幸福成了初恋的一道障碍。
两人在矛盾、期望、等待、失望中煎熬,小雪最终成了另一个同学建伟的新娘。清扬在最后一封来信中道了一句祝福,从此天各一方,清扬死心扎根穷乡僻壤,两年后也找了当地一位家境不错的女子成家了。
两人的错过,就像是美丽的一阵风,更像是一场梦。
【三】
“清扬,你过得好吧?4年前的同学聚会上,看到你们幸福的一家子,挺让人眼红的!”小雪在清扬的注视下有点迷乱,她找话打破尴尬的沉默。
“我还好,那个地方虽然闭塞落后,但民风纯朴,现在让我离开还有些舍不得。只是你要多保重了,我也是从岳敏那里知道你们俩的事,那次同学聚会上,你和建伟夫唱妇随配合默契,没想到我们大家都被你们糊弄了!”清扬心里一阵感慨,幸福的外表自己不是也伪装得不错吗?
“家丑外扬也不光彩,更何况到现在为止,我们离婚的事情都还没让老人和孩子知道呢。现在在老人和孩子面前我们还得演戏,一家子幸福的外壳伪装了四年。我已经习惯了,最辛苦的应该是他吧!”小雪似乎在谈论别人的故事,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感情色彩。
清扬点点头,带着一脸的苦笑:“建伟也是一时糊涂,陷进别人的圈套里。一个孩子,建伟是难以脱身了,只是让你跟着受累,我替你抱不平!”
小雪看着店门外来来去去的人流,轻描淡写地说:“我没什么的,你看,我吃的穿的也都是他掏钱,我对他也没客气,现在他终于尝试到一个人养两个家的艰难了。只盼着五年后孩子上大学,我和他来个彻底解脱!”
两人一时无语,生活沉重得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人无法喘息。
【四】
“小雪,清扬明天坐汽车回去。别错过和他见面的机会!”岳敏在电话里传递着信息给好友。
小雪无声地笑了。岳敏就是这么多事,自顾不暇,还不忘管别人的闲事。
“他回不回来关我啥事!你还是早点回来和那位把手续办了,拖了这么多年,你不累,光是听你诉苦我都累了。你那两个孩子都上高中了,还有什么担心的?”
“别尽扯我的事。你不是一直放不下清扬吗?他这次回来也没什么好事,他家后院早就起火了。老婆自恃家庭优越,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清扬再怎么忍气吞声发奋图强都无法让她满意,现在已经到了非离婚不可的地步了。”
岳敏停顿了一下,注意到小雪没阻止,就继续往下说,“他老婆平日里不怎么照管孩子,理所当然孩子归清扬了,他老婆要房子,还要清扬交付剩余的供房款,清扬当然不接受,两人就这么拖着。平日里,两口子仇人似的难打照面。清扬像一只大老鼠,深更半夜才溜回家,日子难熬着呢。这次回来是为了安排下学期孩子到县城中学读书的事。”
“没想到清扬摊上这么个厉害的主儿,只能怪他命不好。谁都斗不过老天爷的安排,就像我们三个!”小雪听到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你又和谁说啥呢?别到处八卦了!”建伟带着下了晚自习的儿子踏进家门,笑嘻嘻地调侃道。
“我说啥你管得了吗?儿子,赶紧吃点水果上床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小雪端出洗好的水果,招呼着儿子。
“小雪,今晚我不回那边去行吗?那个婆娘真让我烦透了,不是对我撒泼要钱,就是泡在麻将桌上。如果杀人不犯罪,我早把她给办了!”看着儿子睡熟了,建伟忍不住从身后伸手搂住小雪,埋头在小雪的脖子周围摩挲。
建伟传递的男人气息让小雪一阵眩晕,当嘴唇接触到脖子的一刹那,小雪触电似的猛然推开建伟,“滚开,要不然我把儿子喊醒了!”
建伟恬着脸,yu火填满双眼:“喊醒儿子也没用,爸爸和妈妈亲热理所应当嘛!”
“我不会成全你享受齐人之福的,在老人和孩子面前我不得不配合你,单独面对你,我没法无视你身上的狐妖腥气!”
“小雪,难道你不寂寞?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可一直没忘记你的好,让我疼疼你!”建伟强行抱起小雪,埋头死死吻住小雪的嘴,任小雪的拳头雨点般落在肩上、头上。
一阵风雨过后,疲乏不堪的两人瘫在床上一阵静默,建伟将安静了的小雪轻轻抱在怀里,小雪头发凌乱,眼角的泪水浸湿了半边脸,眼睛紧闭,嘴唇发青。
“小雪,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很自私,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还一直舍不得把你从身边放开。没法实现给你幸福的承诺,反让你忍受无尽的委屈,我后半生都赎不清自己的罪了。以后,你遇上了懂你疼你的好男人,就别再顾虑我们,看着你强装的笑脸,我难过!”建伟拍拍哭泣出声的小雪,站起身穿好衣服。
“我走了,以免那骚货来这里胡闹。记得把门反锁了!”建伟低下头在小雪脸上亲了一下,转身关门,沉重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小雪蒙上被子一阵大哭。
【五】
从小雪嫁给建伟的那一天开始,小雪就想着要把清扬从记忆力抹去,尽着心力和建伟过日子。
建伟和小雪差不多是一同长大的伙伴。上学同班,平日里也常在一起玩耍,建伟对小雪一直情有独钟。相识相知的双方父母早早默许了两人的婚事,只是小雪态度不明确。
建伟是除了清扬之外的最佳选择,他性格外向,头脑灵活,大学毕业后回到县城,工作很出色,仕途一帆风顺。可就在春风得意之际没能把握好自己,不留心就铸成了贪污受贿的大错。
在停职受审的日子里,小雪没法做到置身事外。平日里围绕在建伟身边的势力苍蝇见势就闪,让小雪彻底寒心,举目无助的情况下,她咬牙走进了一个偏僻的精致别院。
三天后,建伟交还赃款免除了刑事起诉的责罚,级别下调两级,调到县城附近的镇上做了税务所领导,此事处理的背后一直有不少无端揣测,唯有小雪清楚真相。
建伟之后对小雪多了感激和尊重,却少了亲近。在外面伙同一群苍蝇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走进别院的噩梦也缠绕在小雪心头,很长一段时间,建伟很难见到小雪的一次笑脸。家里的气氛变得很沉闷。
一次建伟醉酒回来,孩子放假去了外婆家。
建伟醉眼朦胧的拉着小雪的手,“小雪,你心里苦吧?嫁给我后悔了吧?”
看着侧着在床的小雪不吭声,建伟用手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我真的很喜欢你,小雪,一直都盼望着能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我还是嫩了点,栽进了别人为我设置的陷阱里。小雪……,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做错事拉你做了垫背,我该死!只要能让你解气,你打我骂我都好。只是别闷着,憋出毛病了我该怎么办?呜……”说到后面,建伟都嚎啕出声了。
小雪翻身抱住建伟的头,“我只要以后能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就好,你能吸取教训安稳点我就满足了。”说完,小雪也泪流满腮。那一夜之后,一家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可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建伟被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缠上了,还直接闹到了家里。
建伟在仕途得意的时候,曾流连风月之地。那名女子是风月场中的老手,看当时的建伟风光无限,就处心积虑让建伟掉进了色情陷阱里,利用建伟的疏忽播下了放纵的种子。看着建伟官场失意,她也犹疑了一阵,现在看着建伟还有一些根底,怎肯放过这棵遮阴的大树?
“不离婚娶我,那就等着我抱着孩子去做亲子鉴定,然后再去你上级面前讨回公道!别指望风流快活了就简简单单地拍屁股走人,这孩子就是活生生的证据!”一个女子就凭着怀里的3个月婴儿张牙舞爪地夺走了一家子的平静和幸福。
小雪看着焦头烂额、手脚无措的建伟也狠了心:“跟我离婚吧,否则我也闹到你单位去!”
两个秉性截然相反的女人,让建伟彻底没有了退路。忘恩负义的精神责罚和支撑两个家庭的物质重压就这样套在了建伟身上。
建伟没有回头路,小雪也只有在苦海里挣扎,幸福如同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六】
小雪在清扬回来的那天,早早候在清扬父母住处附近一个熟人开的小卖部里。远远看见清扬下车,走进小区门口,小雪放下心来打算离开。没曾想清扬很快又退回大街上,这才上演了巧遇的一幕。
清扬在小雪面前闭口不谈自己的家事,让小雪心凉了几分,红线断了,连知心朋友都做不了。
清扬回家坦然向父母交代了一切。父母没有丁点指责,反而规劝清扬,“看你们一家回来的情形,我们就料到有这样的一天。当初我们反对你和小雪交往,你就死心不回来了,现在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你在那边也混得不错,凭着自己的能力和关系调回来还不容易?我们老了,就期望你能有个好归宿,如果可以和小雪走到一起那是最好,她是个好女人,时不时上门看望我们,上次去医院检查,全靠她上下打理。”
清扬四年前回县城给乡下辛苦了大半辈子的父母买了一套房子,现在的情形看来还真的是有先见之明,离婚了孩子也有了安顿的好去处。
清扬对小雪何尝忘怀过!婚后的日子里,清扬在工作和家务上尽职尽责,但始终没法对妻子敞开爱的心怀。妻子后来的红杏出墙,清扬本人也难辞其咎,再想挽救已经迟了。
清扬计划离开的前一天打电话给小雪,晚上两人又坐在上次碰面的那家小吃店。
“小雪,我的家事跟岳敏说起过,你也应该知道了吧!原谅我上次的隐瞒。”清扬一杯啤酒下肚,脸颊发红,眼睛发亮。
“我不也一样,能怪你吗?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要想幸福谈何容易啊!”小雪又给清扬斟满一杯,两人碰杯,清扬一杯下去,小雪喝了一半。
“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以前总是顾虑别人的感受,自己的内心也没有真正敞开过。小雪,我们拉一次手好吗?”
清扬期待的眼神让小雪无力拒绝,十指相扣,手心传递出心跳的急促节拍,憋在心里多年的话冲口而出。
“如果当初我抛开定向的顾虑开口向你表白,你会答应我吗?”
“如果当初不担忧自己是合同工而拖累你,向你主动示爱,你不会拒绝我吗?”
两人笑了,眼中含着泪。两个傻瓜都是被自己设想出来的障碍而错过了彼此,错失了幸福。
“以后你打算怎么过?”小雪拘谨地抽回了双手,坐直身子,端起酒杯先碰了清扬的酒杯,咕噜咕噜又一杯,清扬随后也清空了杯子。
“孩子也回来了,我没有理由还留在那里。我其实早该回来了,因为你一直在这里!”
小雪蓄在眼眶的泪终于滑落下来,“清扬,18年前就等着你这句话,那时我是做好思想准备与你同甘共苦。现在听到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怎么了?小雪,难道你不给我机会?”清扬两眼发红,着急地问。
“清扬,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爱的勇气?生活太多无奈和伤痛,我完全没有了自信,只感觉生活太苦太累!”
街道上的人影越来越稀少,夜色更沉了。清扬招呼老板结账,起身扶起微醉的小雪,“小雪,不管将来是伤痛还是快乐,让我们俩一起来分担吧。过往的一切就让它随风过去吧,下半生我们一定不要再错了!”
“清扬,我们还能幸福吗?总觉得幸福离我好远……好远……”小雪顽皮地挣脱清扬的手,跑向灯火辉煌的街道,回头向着清扬招手示意,红润的脸庞、羞涩含蓄的笑容如高中时的清纯模样,清扬站在原地有些恍惚,突然一声尖利的汽车刹车声响起,小雪长发飞舞,在清扬的醉眼朦胧中轻飘飘的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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