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有人敲门,开门一个女士说是收水费,缴270元一年水费。老婆边找钱,边嘟囔说些不满意的话。大概这笔钱不在这月预算内。女士说水表装在楼前一个下水道里,原来在预交房费里扣除了,现在到期了,要按年缴现金。我说水表数我没看见,怎么信你。她说你可以去看。而更重要的是,我问这个女士,您既没穿特定的服装,也没拿出任何收水费的身份证明,且开出的只是张收据而不是发票,我怎么信你啊?这样在老婆准备交钱时,我就给阻止了。女士自然很生气,说别人家都缴了,就你们事多,最后忿忿的走了。事后,老婆说自己不会说话,很担心没准哪天家里就被断水了。
这样,接下来的饭也就囫囵吃完了,气氛自然不痛快。这件事大概是老婆这一段日子老婆一直不高兴的一个理由。别的还有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老婆就是不高兴。这一不高兴,连床事都没兴趣了,自己当然只有干靠。
靠的时间长了,就再想这高兴不高兴的原因。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该高兴的。至少今天做了一件和别人不一样的事。当然,这件事做完了,自己是高兴了,人家可就不那么高兴了:你要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就要冒着承受和别人不一样的风险。这和自己半辈子以来,一直听话、服从、乖顺的良民形象不大吻合。也许只有好好做个听话、服从、乖顺的良民,是获得幸福的唯一途径吧。
生下来听父母的话,上学了听老师的话,上班了听上级的话,入党了听书记的话。站队时是报数的一个数字,举手时是胳膊林的一棵树苗,干活时是机器上的一个螺丝钉,开支时是十几张工资表上一行文字,买菜时是超市里排队的一名顾客,吃饭时是用普通的胃消化最常规的饭,屙屎时是最不值得记的一样臭的垃圾,将来死去时一定也是一把不必分辨的骨灰。……
要说偶尔非得说点什么的话,也基本是最常用的规定格式:对老婆总是“听你的”,对领导换成“您说的对,完全同意,坚决照办。”或者口气有些变化,或者顺序不完全一致。有时声音不够洪亮,惹的领导和老婆一样,可能也会有点不大满意。
这么说来,自己还是该很高兴的。至少从这里可以提炼到很多自己一直不曾留意的自由和权利:听话的自由,服从的权利,呼吸的自由。活着的自由,死去的权利。等等等等。如果再往大了说,咱也是国家公民,还有对一切穿制服的国家行政人员尊敬的权利,有遵守一切文字和口头规定制度条文的自由,还有被国家统计局统计的权利,还有为社会和谐做贡献的自由。……
就说现在吧,还有在计算机上打字和发送到网络上的权利,当然最好不要越格,那样的话,也许一不小心就成了第二个王帅。不过那时候,一定不会有什么副省长出来给你道歉,会有什么国家赔偿让你享受!想咱这小草民,怎么好意思惊动那么大干部,怎么能给国家添麻烦啊?
生为一个中国人,活半辈子了,对所有这些,都早就习惯成自然了。试想一下,一头百兽之王的老虎,在第十天后就变成猫了(详见《第十天的虎》),一只百鸟之王的雄鹰,也会被熬成猎人胳膊上的宠物,何况一个草民呢?
所谓草,不过是铺天盖地的小草中的一棵,他们何必要有自己的意志?他们何必要显示自己的特立独行?难道会有一棵小草指望成为一棵大树,或被养在温室里享受单独照顾吗?
生而为草,还得感谢这伟大的社会。伟大领袖为咱们缔造了最伟大的社会,伟大政府为咱们指定了唯一的道路。伟大设计师为咱们画就了最美好的蓝图,伟大的园丁替咱们描绘了最幸福的理想,伟大的公仆赏给咱们不假思索绝对服从的权利和自由。
从特定意识形态,到全社会遵守的道德观,从全面安排的未来生活、到从生到死的户籍制度,从国家分配的工作,到政府分配的住房,从书记搭桥的婚姻,到团委安排你生育的革命事业接班人,……你不再需要任何自己的判断,你不再需要任何自己规划的理想和生活,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服从。服从组织分配,在任何岗位发光发热。党叫干啥就干啥,做好是党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身在福中应知福,任何对此的怀疑,都是大逆不道的,任何稍微的叛逆,都会天诛地灭!
就说这平均工资,尽管有人说全国人均鸡地屁3000美元,却捅鸡出个人均4000美元的收入,有点不服气。尽管自己的收入达不到这数字需要好好和老婆解释一番。可至少知道在我们这里还有几个不如咱呢!至少咱还在被统计的范围内,属于国家关心的人。这不也很值得幸福吗!
忽然想到整齐划一的国家仪仗队,真遗憾,自己的模样对不起观众,没机会享受一番仪仗队严格的培训了。
由此看来,服从组织是唯一的道德,做一个良民是最根本的幸福。这方面自己还要努力修养。任何独立的判断,和独立的人格,都是非常危险的事。而放弃独立思考和判断,才是唯一安全的生存方式。
这些都是胡思乱想,要紧的是不知道今天晚上家里是否还有自来水。反正要赶紧打听一下到哪里交水费,明天要赶紧交钱了。这是唯一一次多问的特立独行的代价:活该!
于木鱼宅
2009-4-17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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