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的，我的时间不多了

在和死神交接关于全部旅程的记载之前，

那时候，我将把记忆交与他手中，以此领取净炼的钥匙，通过

一条狭长的火的走廊

去向那扇门——它对不能永恒的‘生’紧锁——门后未知的世界

总之，不远处

他等着我呢

甚至已闻到那种黑色的气息

可时至如今，这令我深感羞惭：

我仍不认得自己——那个自称为‘我’的人——怎能就此茫然结束行程

匆匆走向另一个起点？

2

是啊，我仍不认得自己

每一生命个体的出现，至为渺小——然而从无到有，这跨越多么伟大

柴堆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偶然

一粒小小的火花迸射而出，那是我

可我忘记了从哪里来——谁是我的母亲？

四处死一般寂静冰冷，更没有叮咚的竖琴

她的怀抱已全然陌生，因此

光和热瞎去双眼，聋掉耳朵，踽踽独行；道路两旁

绚美的诱惑、虚假的荣耀，荒谬的沉沦——在止于表象、素不相识的情感和慨叹　

它们冷笑狰狞

光和热哭泣啊，哭泣

哭泣，我是一团灰烬

3

不不，起初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我刚刚睁开眼睛，天空一片湛蓝

金色的是丝线，自天幕斜斜垂落，树叶儿油绿发亮

白色的像轻絮，软软绵绵，重叠着无边无际的幻想

可是后来，每一种充满喜悦的采集

毫无例外的，被装进瓶子里，打上不可思议的印记：

所有的命名，关于形状，关于色彩，关于跳跃在瞳子里那一切的本身

都是抽象——年长的人称之为经验——告诉我的

我看到的，由此被抽象临摹在我的画布上——素洁的画布

那样的颜料，那样的笔——同样是年长的

并非来自我纯洁而本真的想象

一如我曾用单一而嘹亮的啼哭，唱响协奏曲——希望

4

清澈的眼神——用以描述无暇的灵魂

现在远去了，只留下

占据着头骨上方的洞穴，干涩的圆石，一层尘灰

干涩的圆石——它们和我的肢体——一些泥土，一起蒙上经验的裹尸布

就像无数种属之内的同类那样，跌坐在黑暗中、死影下，嗅着

没药的沉香——同样是由年长的经验分辨出来的——欢欣满足

那些纯粹的颜色既然已被遗忘

便不去仰望狄奥根尼斯的阳光

5

那许多千奇百怪的欲望从何而来？　

披着华丽、色彩诡异的大氅

我看不清它们的面目——可它们的的确确为我而来

这些暗夜里游荡的精灵，但绝非帕里丝.雅典娜的追随者

编织了一片大海——翻滚着波塞冬咆哮的雷霆

那不是美丽的酒蓝色，海面上荡漾着的也不是史诗英雄们的信仰

我被编织成一朵小小的浪花——纵身一跃

不知为何没有丝毫悲哀和恐惧——是无知，还是有意放纵？

如此，白色在黑色中溺亡！

6

往昔在身后消失，我无法被消失的时空——只作为记载而存在——接纳

望望来时的路，那头笼罩在浓浓的雾里——虚无、模糊

我曾为世间的风云迷眩，赞叹它奇异壮观——尽管这是人类共同的错觉

而今我感到疲惫厌倦

从不开花结果的蒿草将为谁所悦纳？

我黯然神伤的母亲，抑或经验的巧言令色和皮鞭？

我从母亲里来，原是小小的火花

柴堆还在熊熊燃烧，火光映照我的脸颊

残剩的光和热在灰烬的最深处若隐若现

7

真的，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就在那里

死神——曾斩杀法郎皇帝和所有埃及人的长子——面带微笑

我相信那是一种期待——他期待着我摆脱那个自称为‘我’的人，走进那扇门

那扇门——门后是光明和宽恕

但在此之前

我必须学会认识自己

还有

正如安提西芬尼所说的那样：学会忘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