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依然是我生命中眷恋的热土,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个山青水秀的小村,有着我童年、少年、青年时的许多故事,这些故事组成了我生命旅途中的景致。我从幼年至青年的20年中,就呆在这个小村,我的青春年华就消耗在这山野里,险些成为文盲半文盲。然而,回首往事又有许多依恋,留在我的记忆里,撒里鲁我生命中的驿站,那里有我最亲的老表柏文革。母亲说,他是我外公在此讨的姨妈所生之女的后裔,是与我妈同山不同海(爹同妈不同)的姊妹。我家在撒里鲁也没啥亲戚,于是就跟老表家走得很近,那时我姨爹还活着他是村长,多少对我们家有所照顾。
母亲说,我们娘儿两是在我半岁那年来到这个村的。半岁嘛,本来什么记忆也不会有,可是我仿佛朦胧中觉得进撒里鲁村时,是表哥背我涉过流水潺潺的撒里鲁河,河两岸是茂密的森林,有条湾湾曲曲的小路越过甘蔗林,然后,是一条竹子编成的栅栏,沿村边舒展开去…… 此时,村边地里的向日葵带着花穗却已成熟,表嫂随手抷了一饼给我。说,这乡下没什么东西送小老表,这是我家种的就抷一饼给小老表玩玩吧!我真是把那饼向日葵玩了十多天,最后才把葵花仔抷下来吃了。这就是我,对撒里鲁村的最初记忆。然而,就是这个撒里鲁村,让我经历了许多难忘的事。我的爱情,我的求学路,还有我因病回家就医等一系列生命中的坎坷都发生在这里,许多善与恶的东西都暴露在我的面前。因此,对撒里鲁村的情感,我内心深处是很复杂的。
撒里鲁是个哈尼族聚集的小村,那年月十六七岁的姑娘小伙都开始谈恋爱,与我同龄的伙伴,可以说不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自己的爱恋对象,而只有我迟迟找不到自己要找的姑娘。此时也有不少人为我操心,其中最积极的要算马李氏这位老人,说起来她是我妈结拜的姊妹,她简直是把我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关心。她给我介绍的第一个女孩叫沐二妹,沐二妹说起来到也不算丑,一张瓜子脸配上一双细眼睛,还有那小巧的嘴唇,只是她妈是村上出了名的懒婆娘。从小我就见这个沐六婶,一张利嘴不仅能说会道还很能吃,当时粮、肉紧张要吃啥好吃的实在谈不上。然而,沐六婶却真能吃,什么水木耳拌韭菜,腌树瓜,香椿拌生蛮果等,她都想着法子去吃。在今天,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在当时人们的心中,总觉得这沐六婶贪吃得太出格。就为此,严重地影响了沐二妹找婆家,当时的沐二妹也却实想嫁我,可当时我的心思不在找媳妇上,虽说我那爹妈为给我找媳妇急得团团转。可我心中没那回子事,我跟娘说:你要就给你自己找吧,反正我不要…… 按娘的话说:我就那么错过了,一桩好亲事。为此我在撒里鲁河两岸可算出了名,一则是我年过18岁还没成亲,这在哈尼族中是不可思意的,不少人都说我不知中了什么迷,连婆娘都不讨了;二则是整天只见我看那些从知青点里借出来黄色书刊,村革委主任老晋就说秦春雨老官,你儿子整天只知道看黄书中毒了。你可得想想办法哟,快给她找个婆娘,冲冲喜说不定会好些。我爹秦春雨答道:我们对他也没办法哦,说了他不听,他不想找只想读书,我老官又不能强迫他啊!晋主任无计可施,只好叹声气走了。从沐二妹事件后,好长时间没人给我提亲了。
然而,还是少不了那么一些热心肠的人。村里柏顺福老婆,又踏进我家来给我提亲。此次媒人说:是老章家的大囡看上了我,这章琼珍人长得也不错,就是有点黑,但黑中透着一股英气。往常嘛只有她肯和我打招呼,有时戏谑着对我说:秦晓堃,你整天只知看啊写的,老婆也认不得找,要不要我给你做老婆。我就会笑着答道:要啊,就怕你爹妈不同意!她就会笑着说:又不和他们过一辈子,只要你说要我就嫁到你家,给你洗衣做饭,和你相守到老!我便口气坚定地说:不可能即使你爹同意,依你妈平时对我家的态度,是坚决不会同意的,你就不要拿人寻开心。我看还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知柏顺福老婆真的愿意,为我做媒去说章琼珍。我心里是很高兴,因为章琼珍就是我暗暗喜欢多年的女人。可是内心深处有一股莫名的凉意,让我高兴不起来,形成许多顾虑萦绕在心头。我知道这些乡间媒婆的心是好的,但最终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已成为当时的定数,章琼珍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秦晓堃的老婆。果然,柏顺福老婆去说媒,就再也没有下文,章氏家族的人见了我就投来鄙视眼光,随后就有话传出“如此家境的人还想做我章家的姑爷”真是自不量力,叫他下辈子吧!因为这样的结果,是在我的预想中,所以到也没什么想不开的,只是章琼珍见了我躲躲闪闪的,好想做错了什么事……
唉!这人啊就那么会子事,说说玩儿可以,真要抛去顾虑追求爱情就不容易。现实中的章琼珍不可能是戏文里的王宝钏,再说我也不是薛平贵。所以,我对章琼珍的那点幻想就这样结束了。随后,她在自己姨妈操心下,嫁到外乡的平溪镇,不几年就领着孩子回家。她很平淡地过着她的现实生活,似乎在此之前没发生过任何有关爱情的事,这使我想起张丽萍《婚姻与爱情无关》的文章,是啊,爱情与婚姻又有多少关系呢,多少个男女不都是在轰轰烈烈的爱情中归于沉寂,确在平淡的家务锁事中生活到老。而此时,我却在忙碌中寻找着我要走的路,真是的一个犹如浮萍般的人,那有资格谈情说爱,更无须讲成家立业。章琼珍当时的选择,不能说没有道理,多少年后,我才发觉人的本性,都是为了求生存,我不能给她很好生存条件,她不可能嫁给我这是真理。就象后来,观念改变后的我不会再娶章琼珍也是一样的。不久我就离开那个小村,来到一个做梦也没想到地方,并且这个山腰上的小镇成了我人生转折上的驿站。就在这个小镇我铸就着自己的梦想,用生命发出的火花,寻觅着通向成功的金钥匙。在这里,我生命的火花,曾闪射出一线希望之光,可那成功的金钥匙,我却一直没找到……
不知是否是命运在捉弄人,曾一度看到成功的我,又再度失败。又回到了那个哈尼山寨,就象一个被草迷的猎人,在山上绕了一圈后又回原地。据说:这草迷可是用科学原理解释不通的现象,有不少猎人着过如此的道,特别是身体虚弱时,你还去串山寻猎就最容易被草迷。我老表柏文革就有过类似经历,那是20多年前的秋未,当地哈尼族农闲季节时兴夜间出猎,天黑尽后柏文革就到希拉里箐打山,这希拉里箐离村5公里尽是深山密林,林子里有野猪、麂子、马鹿,偶尔也会遇到金钱豹。这一晚大老表的时运还不错,进入森林半小时后,就打到一头40余斤重的麂子。于是他就想寻旧路往回走,他在密林中走啊走,就是没法走出丛林。此时,心中是明白的,可是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他发觉自己又回到原地。因为他看到被麂子血染红了那一丛杂草,他清晰地意识到遇草迷了。然而,有经验的猎人面对这样境况都不会慌张,他放下麂子烧起一堆火烤起来,最后,用猎枪朝天打了一枪,轰的枪鸣声振醒了被迷蒙了的意识。他背起麂子找到了回家的路,那天他到家时已是早晨5点。
我如一个遭遇山迷的猎人,离家乡走了三年,三年后我又回来了。老表是猎途被迷,我是人生之旅上被迷,来来去去地转了一圈又回到故乡,老表的草迷没引起人们的注意,而我的迷途而归玩笑可开大了。当时撒里鲁村编了一段讥讽的笑话:水淌烂皮柴,淌去又淌来;赶马想发财,遇贼亏了本;读书想当官,混成二流子。这虽没啥恶意,却也是对读书人的讽刺,我当时听了这些话,真想叫地裂开一条缝穿进去。如今回忆起来,我觉得要感谢讽刺我的那些人,由于他们的蔑视,才使我增添了动力,去不懈地努力找到自己奋发的支撑点。想起当时的境况,我觉得精神上受点讥讽无所谓,关键是我又染上当时农村人谈虎变色肺结核,事到如今虽说已到成亲的年龄,可谁又敢嫁我呢。此时也不乏好心人,我结拜兄弟吕关平的妈,愿意为我促成一门婚事,他主动领我到30里外的小黑箐村,想把自己妹妹的女儿普玉珠嫁给我,见面后没说上几句话,就知不可能,第二天就随老人回了家。见想撮合的姻缘成为泡影,老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安慰我说:阿堃,东方不亮西方亮,你的事婶婶一定会为你操心。再不行我回老家粟树林看看,给你找个彝族姑娘,只要会过日子就行!我默默地体味道,老人温馨的目光,可心里很清楚,带身这样的病谁又能嫁我呢!
接下来我的任务除读书外就是医病,过去身体好时,没留意过如何医病的事。然而,今天医病成了我那段时间的第一要务,作为一个读书人好就好在,无论遇啥事都会求助于书本知识。所以为医肺结核,我买了不少书,对该病进行研究,因为那时穷啊,不可能去接受系统的治疗,只好认真地看书然后去卖药,并经书本知道些如何服药,怎样医结核病的简单原理。这种方法实际上是不可取的,因为我们对结核病的认知实在太少,再说不经专家医生的指导,那样的治疗是不全面的,失败的危险性是很大的。这样治疗了半年,据后来医生说这段时间的治疗是失败的,我要根据他们的要求再服一年的药,能否达到预期的效果,还要看我的造化。医生说法是很明显的,就是说病情搞不好会恶化,严重的话会要了我的命!这样的结论,对我来说打击是很大的,当时我想了很多,想起我那年迈的老母,想到我年纪轻轻就要死去!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我就偷偷地躲到河边去哭。面对那样的现实,每个人的情感都是脆弱的,然而有个顽强的信念支撑着我,提醒我不能死,身为人子还有许多任务没完成,要坚强地活下去。
就在回乡读书、医病的两年中,肺结核的进程在我身上漫延,我体验病痛折磨的切身之疼。春暖花开的季节,病痛让我感受不到一丝春光明媚;当盛夏来临时,那夏日的翠绿,那强劲的夏花,无法给我一丝喜悦;深秋的金黄,让每个人都有成就感。然而,我看到的是满目的萧瑟,秋风卷扫着落叶,带给我的是无尽的凄凉。这一年我觉得,那可恶的肺结核病菌,正在我身体内肆虐,我全身充满了寒气,那冰凉的寒气,似乎把我生命之火,一丝一丝地抽走。我咬着牙关坚强地挺着,脑海里有一声音在呼唤着我,晓堃你不能倒下啊,你还有许多事没做…… 也许我那坚强的生命之火,战胜了死神,第二年春天那股逼人的寒气,才从我身上悄然退去。我觉得天还是那么蓝,山花是如此灿烂,撒里鲁河的水是那样清澈,那游来游去的白漂鱼,在水里显得如此的欢畅。我走出了死神的阴霾,就是那年秋天我考取大学,我再次离开了哈尼山;从此多少年没回去过,偶尔回去一趟,亲友都会再三的挽留。就是那份情,让我望着家乡这片热土,唤起一缕又一缕的思念。
月儿升高了,漆黑的夜空上镶满了钻石般的星辰。新调来的方哥,还在教我那家乡里的老哥老姐们跳彝族舞。方哥是个亲和力极强的人,不到半天就和他们处得难分难舍;然而,家乡的哈尼族及这块热土,又适合所有爱好乐曲、艺术、文学的人。因此,多少年过去了,我还如此地眷恋着撒里鲁,无法忘记那里人和事。这是因为我血液里流淌着撒里河的水,我脑海里镌刻着撒里鲁的日月星辰、山岳密林、箐泽河流。这一切铸就了,我那深深的眷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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