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把话说完,提起采满桑叶的竹篮,往秦楼前去,而太守的五马马车仍然静止于原地。听了罗敷的话,太守半是欢悦,半是苦恼。欢悦于自己的妻子对自己的一番称赞,苦恼于自己的妻子不仅听不出自己夫君在车篷里说话的声音,而且还说:“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虽然此话出于罗敷之口且极其平常,但它此刻却深深地印记在太守脑海中,如浓雾般经久不散。
他开始感觉到自己和罗敷之间存在着距离,而且这种距离似乎还越来越大。霎时,罗敷梳妆台抽屉中珍藏着的她旧情人的信物再一次从太守的记忆中跳出。“不,我现在要回去问她个究竟!”眉宇间只见愁云密布的他,执着纸扇的手心也热出了汗。
于是,太守命令驾车的小吏把他带到秦楼,然后叫小吏把马车驾回他的太守府门前。之后,小吏便遵从太守的吩咐去做,而太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尽量保持平和的心态,走近他平日和罗敷共同生活的家园——秦楼。悄悄地,他走到罗敷身后,不经意间望到镜子前的她正在小心翼翼翻看她旧情人王太守的书信,似乎没有注意到太守进房的脚步声。
“我亲爱的夫人啊,您今天想必大有长进了,成天读了些什么书?”太守边抚弄着她的发髻,边对她问道。
“没,没看什么书,只是随便翻翻一些无用的旧东西罢了。”罗敷被太守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颤抖着回答,并惊慌失措地把书信放回抽屉。
太守看她刚才那慌慌张张的样子,似乎对她的事情猜出个十七八分来,内心便更加的忐忑不安了。他想好了,决定鼓起勇气去问她。
“夫人啊,您是不是又和您曾经爱过的他好上了?听说他现在新任了邻城的太守是吧?”
“夫君呀,为什么您突然问起这个呢?我对您可是一如既往的忠贞不渝啊!我刚才确实只是收拾一下旧物而已,难道您就不相信我一直以来对您不变的心吗?”罗敷用手绢拭了拭眼角边滴落的泪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抽泣着对太守道。
“倘若您对我忠贞不二,那为什么刚才您又拿着他的书信爱不释手呢?您还时时惦念着他是吗?想必他现在是个倜傥风流、位高权重的堂堂君子了。看来在您心中,我这‘夫君’也名存实亡了,难道他才是您‘坐中千余人,皆言夫婿殊’的如意郎君?”太守涨红了脸,没想到自己对一向温柔可人的娇妻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却又感觉这会对她造成内心极大的伤害。看哪,她的泪一下子好像决了堤的江河一样。她很想和夫君解释,无奈竟欲说还休。
太守看到夫人把眼睛哭成了胡桃儿似的,就纳闷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她,但又想,假如是误会,她也总可以向我说清楚啊,为什么除了哭个不停就一声不吭呢?难道就此默认了她的所错?不管了,我暂且回府的书房住几晚,也好让大家冷静一段时间,自我反省。于是,他对罗敷说:“夫人,倘若我刚才言之有过,请您勿怪!最近府里事务很是繁重,我得去书房安心处理几天,您就自个儿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吧。”
话说完毕,就和贴身小吏匆匆离开了秦楼。此时房间里只剩罗敷孤零零一人,隐约还能听到她悲凄的哭泣。
就这样,一转眼过了四天。不知为什么,呆在书房的太守总后悔自己那个下午不应当和夫人说那无礼之言。他常常伏案,自言自语道:“我的妻啊,您会不会因为我对您说的那番话,如今还在悲伤难过中?您会不会为此而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您知道不,我又何尝不想回家向您赔不是呢?只是我怕您见到我又会更加的难过。妻啊,您教我该如何是好呀!”
几天以来,太守总被这些念头烦扰着,似乎很难从中走出来。他很想处理不多的几件事务,但他一想起那天和罗敷的事情,脑袋就隐隐作痛。他想减轻内心的沉重,无奈它却像魑魅般紧缚着他的灵魂,他只感到愧疚。他很想念罗敷,很想冰释他们间或许存在的误会,可又有谁能消除他的烦忧呢?假如夫人真和那新任太守旧情复炽,而自己又如此爱她,又该怎样解决呢?就这样,问题越想越严重,渐渐地,太守因积忧而成疾,不得不躺卧于床。而身旁的小吏便替太守捎了封家书给罗敷,告诉她太守得病的消息。
罗敷知道夫君患病后,连夜当机立断前往太守府找夫君。刚到太守府的大门,却惊讶地发现门口停着一辆几天前她在路上碰到那个不相识的太守的五马马车。罗敷奇怪地想:为何这辆马车竟停于此?莫非他与我夫君是同道之人,如今得知夫君得病而前来探望?也罢,这会子进去认识一下他。
没想到,她走进夫君书房后,在屏风外除了看到夫君病卧于床,还有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小吏外,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罗敷……宁可共载否?宁可共载否?……”刹那,从书房里传来了夫君的几声断续且微弱的声音。这声音,让罗敷想起了几天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太守在车篷里所说的话。这一切无不让她感到更加的奇怪。她想:那天我采桑回家在路上遇到的太守是坐五马马车的,而夫君一直是骑小黑马的,那时夫君并不在场呀,为什么他竟能重复那个太守遇到我时对我说的话呢?带着这个疑问,她走到了夫君床边。
“夫君啊,您能告诉我现停放在太守府门前的五马马车是哪位公子的呢?”罗敷望着夫君憔悴的容颜,急切想从他的言行中知道答案。
“夫人啊,那可是我新买不久的马车呀!那天下午在回家的路上遇见您,且问您愿不愿意与我同乘马车回去的男子正是您夫君我啊!为什么您……您竟连我的声音也辨认不出来呀?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您当时说了句‘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并且还把您的‘夫婿’大肆赞扬了一番,当时觉得那个他比我更优秀,所以我就怀疑您是否对我变了心,和您以前的心上人重新和好。夫人啊,对不起了,是不是太让您……太让您受委屈了?”
罗敷顿时恍然大悟,将头微微贴在太守的胸脯上,啜泣着对他说:“夫君不愚,奈何罗敷竟此愚!妻当时不知道夫君新置了五马马车,以为您还是骑一匹小黑马,也因那时采桑劳累导致一时糊涂识别不出夫君您的声音。夫君,我确实没有和以前的他有任何交往,请您相信我,罗敷只有夫君您!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当时我说的‘夫婿’就是夫君您啊,您在我心中永远是最优秀的。‘坐中千余人,皆言夫婿殊’!”
语毕,罗敷紧紧偎依在太守身旁。夫妻俩皆无语凝噎。
突然,身旁站着的那个小吏慨叹道: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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