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如上帝画画时一不小时打翻了颜料盆,泼潵下来的色彩,山川,田野,城市被演染得炫丽纷层,甚至我现住的这条小街,也没有被春天放过。
心顺着春日,下楼,向右,脚步一拐,一条古老的小街道便进入了视野。
春日灿灿,橙黄的阳光大片大片从天空洒下来,砸在城市的高楼顶上,戳碎了,大块大块地向低处的房屋顶上,树上滑了下来,在大地上跌成了细细碎碎的金子,然后,朝小街身边流泻过来,汇成了一河的金黄。
小河的对岸是一斜坡,斜坡顶上是一排排背靠着小河的房子,斜坡上是绿色灌木丛,灌木丛如一根根带子、似波浪般偎在河边,依着坡地呈阶梯形排列着。其中色彩纷层,被修剪得平平整整,四方形,颜色青翠如铺垫的是冬青,红艳的是红女贞,肥硕如蘑菇隆起的是六月雪,成雨伞状,颜色妖艳的是紫色石楠……阳光炙吻在各种新叶上,仿佛在上面镀上一层光亮蜡质,再加上红紫点缀在翠色当中,给青翠增添几分难得妩媚和柔嫩。绿色柔媚之中,行走着几个踏青的女子,如果有人能摒弃城市高楼的背景,看到她们纤手撩动新叶之际,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纤指摘翡翠,朝露映羞颜”春来采茶的场景。
一条色彩苍桑的水泥道被老街的屋角裁得凹一块凸一块,河边林立着一排华盖如伞的香樟树,在阳光下,在色彩金黄的河水折射下,一头碧绿的枝叶变成了微黄,橙黄,甚至微红,香樟树形主杆挺拨,壮实,根部边缘能见到露出地面如缠蛇、粗大隆起的树根,如正在发情的蛇缠成一团,如正在发威的汉子胳脖上的肌肉,充满生机和力量,把覆盖在上面的水泥地拱成一块块翻翘的锅巴,大有顶翻之势。小街宽不过两米,当中用水泥拌石子铺就而成,但年龄太老,地面沟缝交叉重叠,甚至还能见到低洼的地方沉淀着深褐色的泥尘,如老人斑。光洁处被爷爷父亲孙子,孙又有孙的脚步踩得光溜溜的,在阳光的照射下,裸露的石子发出油光可鉴的光芒,如一颗颗宝石似的。
街道的旁边是一排颜色斑杂的房子,这片房屋大部分应该建于改革开放之前,房屋的结构还多以庭院式为主,密密码码沿着河边挤在一起。屋瓦黑褐,斑剥的墙壁泛着时间的渍印,旧年月的痕迹,给视觉上遮上一层厚重和古老。这里曾经住着本地人,但由于经济的发展,城市的进步,那些住在这里的人逐渐向城市中心靠近,住上高档小区,而这条曾经生养他们的小街被他们给遗弃了,如一载发霉的草绳扔到了一边。
但春天没有遗弃这条小街。
橙黄的阳光如一块崭新的绸布从天空被人扯了下来,遮在黛色的屋瓦上,裹在灰褐色的墙壁上,然后又从墙头上一折,搭进清如水的小院,一切崭新得像金子。浓春阳光极有力度,把浓密如幕的香樟叶子穿成了筛子,一道道光束从树叶间劲射下来,刺射在墙角边弯腰驼背的狗尾巴草上,墙壁缝隙处篷生的野草上,泛着湿意的墙脚上,照在街转角处转眼即逝红绿身影上,给小街抹上一道妙不可言的意境。
踏着细碎的春日,顺着小河从东往西朝下走去,你能见面两边的房屋呈犬牙状排列着,高高低低,平房跟楼房无序地挤起一排,朝河边统一开着小门店,门店里做着各种生意,有经过门口就不想动脚,从里面飘出来的香味让口水流出来的饭店,有缝纫机“伊呀伊呀”响个不停的裁缝店,有路过门口时会发出一股霉味的收破烂的店子,也有妙手回春,专治百病,一走进去就能看到挂满红幅,上面写着各种赞誉之词的医药店,有隔老远就能闻到味的油炸臭豆腐店,补胎加气的修理店,有以旧换新的旧家电店,甚至还能找到挂着许多衣服的干洗店,淋淋种种,反正跟生活有关的一切需要,都能在这条小街上找到相应的供应。小街后面住着许多人,他们如春天的挑花汛从云南,贵州,湖南,四川,安徽,山东,甚至东北汇进了这座城市,来到这条小街聚集在这里。
但现在这个时候,很难见到他们的身影。也许他们正在流水线上忙碌,也许正在工地上挥汗如雨,也许他们正在超市为顾客解说某种商品的用途,或者他们正在某处街边摆着小摊等待着……
这时,街上多老人和小孩子,相熟的和不相熟的孩子三五成群在香樟树下玩着游戏,骑着掉了漆块的小自行车,相熟和不相熟的老人各自用家乡话相互问好,又相互说起跟自己有关的人和事。街上还能见到大肚婆,腆着胸脯,一只手托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行走着,或坐在门口,把脚架在上凳子上,低着头,抚摸着隆起肚皮,笑脸嫣然。各种门店这时的生意稀少,男人和女人(这里多为夫妻店)搬出凳子,就着阳光,把春天眯在眼睛里。
阳光灿灿,春意勤勤。季节把小街薰成琥珀颜色,人走在这条春日盈盈的街道上,心有说不出的惬意,心如新叶舒展。忽然内心铭生一种念头,要是时间就此凝固就好了,那么就可以把生活中最美的留住,也可以把过往和将来抛弃,将生命定格在季节的深处。
过去太远,将来太遥,能触摸的只有今天。
“破利破收”。收破烂的声音如一把大锺砸了下来,斜挂在香樟树叶的阳光,如玻璃掉了下来,碎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如风铃般的清脆。
季节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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