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红柳绿的时候,不免想起故乡的人和事来。我的隔壁住了一家人,和我同族,从我记事起就有一位老人我叫他大太爷,那时候在我看来,老人有些邋遢,及其平常的衣服穿得极不整齐,常年戴一顶瓜皮小帽,油渍很重,沿边明光闪亮。他的腰间经常是系着一根带子的,有时不知怎么就变为一根极粗的绳子,拄一根没有啥讲究的拐杖,后背隆起大大的包,踽踽行走在门前的空地上,乏了靠在柳树下晒着太阳,嘴里衔着烟锅悠然抽着,就睡着了,口水沿着烟锅的杆聚在那个弯曲的部位,欲滴不滴的样子,我们这些懵懂的孩子就站在前面看,老人还是不醒来,酣畅在梦乡里就任意游走了。
大太爷家家道贫寒,生三子一女,子女是典型的老实人,长子在家立业,次子不知什么原因远居他乡,三子因为人不太亮豁,一直单身,女儿远嫁别处,只有一个男孙还是双目失明,这样,这个家庭维持生计很勉强,半年糠菜半年粮在他家是很正常的事。他家有一盒石磨,邻居到他家推磨,他就坐在磨堂里讲闲话,很有意思。凡有大人在他家推磨,我们就在磨坊门前听大太爷讲故事。老人很健谈,说他年轻时打土匪的事,很幽默也很刺激。说民国几年,有一队土匪要抢他家的牲口,被他发现了,他把其中的两个,一手一个拉起来碰得满脸流血,其他的几个看见形势不妙,落荒逃走。他捉在手里的两个就连声求饶。老人说着说着就大笑起来,得意的形态,看来他这时心里很受活。
大太爷有一个嗜好,爱栽树。我们居住地这个地方的大树小树大多数都是他亲手栽植的,看见谁折磨树,他会严厉制止的。门前有很多柳树,到春天我们就会折下枝条拧咪、撸绣球,他就集中扳下一堆柳条,供我们玩,说再不许糟蹋树了。这时,我们就觉得大太爷的真正的好来。门前的路是一面坡,很陡,雨水降临,冲刷得沟沟坎坎,走起来很不方便,他就在野外移栽来好多马莲草,一排一排的,马莲的根系很发达,所以就固定了这面坡,一般的降雨奈何不得这条泥土路了。马莲的花很好看,夏季开了,蓝蓝的天在头顶,蓝蓝的花一簇一簇长在脚下,真是惬意极了。秋天来了,经历寒霜的马莲草,白金似的堆在坡上,大太爷便拿了镰刀将马莲割下,捆成小捆,拿回家拧成草绳,农事中它的用处可大了。老人给我们用马莲草编制小玩意儿,有吹口气就灵活转动的小轮,有套在手指上越拉越紧的草蛇,这个时候,我们觉得大太爷十分的可亲。
当然,大太爷也有有求我们小孩子的时候。他抽旱烟是用烟锅的,人老了,记性就十分地差,丢三拉四的事是常有的,有时候还会“闯祸”呢!记得一次他在炕上熬罐罐茶,不小心就把被子烧着了,老人便没了法子,喊我过去舀来水才把火浇灭。在当时,被子可是一家的重要家当,置买一床被子不亚于现在购置一辆私家车隆重的。就因为大太爷喝茶烧了被子,他在家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说话没有底气了。他要数落儿子的不是,儿子就拿此事“揭短”,结果搞得老人家很被动,八十多岁的人了,反而在儿孙面前没了威信。大太爷的烟锅是经常丢失但人拣到会送给他的。有一次丢了几天了,他很着急,因为他不会卷烟抽,耽搁烟瘾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他就对我说,你帮我找找,看能寻着不。我已经是二年级学生了,就学着老师的做派,紧急召集一起玩的小伙伴开会,议题是给大太爷找烟锅。我给他们学习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意思就是要做好人好事,一定要给大太爷把烟锅找寻回来。老人家知道后,在村里人面前说,我是个好娃娃,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父母知道后也觉得自豪,老师知道了,还在放学站队时表扬了一通我的做法。
大太爷一生栽了好多的树,柳树、杨树、榆树,就是我们这里不常见的楸树,他不知在哪里弄来栽活了,长得郁郁葱葱。生活困难时期,他家全靠了出卖这些树木,才得以度过难关。
他的两个儿子先他而去,只留下了老三,又是个不会过光阴的主儿,等到他下世时,可怜连一副像样的棺板都没有,那时已经实行了责任制,树木大多都分给了农户,村干部便做主伐了坝上的一棵大柳树,给老人家裹了尸骨。
老大后来又生了二儿子,很健康,我管他叫叔的。到三十多岁才娶上媳妇,我感到特别欣慰,就赞助给一千元结婚费用。这样,大太爷在那边也许会越加赞赏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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