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小群已婚男女坐在一起。闲暇无事。有人提议：每个人说出他或她心目中心仪的异性，不能是丈夫和老婆。

这个话题太敏感，弄不好要陷进不忠的沼泽地里，拔不出腿来。大家好一阵缄默，谁愿意让别人窥视自己的内心世界？人人都流露出狡猾的神情。

我打破沉默说：某某女影星当过港姐，特别是出演角色时，一颦一笑，撩人心扉，那是我心目中心仪的女人。

有人插了一句：“她都五十多岁了哟”。这话让我好生气恼，你们这般吝啬嘴唇，我只是聊聊而已，明明是可望不可及，居然当真了。“呵，我就是欣赏她。气死你！”这类人物，自己不说，别人说了，又觉得别人的偶像有缺陷，完全是破坏美感。

陆陆续续大家聊起好女嫁不到好男，好男又娶不上好女的话题。过去曾经萌动过春心的人，现在却不知在哪里。枕边上的那个人，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假若倒退二十岁，你还真不知道是如何结局。有人曾幻想过，人能不能倒过来活，从七十岁活到零岁，从大彻大悟活到婴儿。

郑重声明，我有一位小学女同学特别让我怀想，既没缘，又没份，只是有点童真而已。

这回大家乖多了，再不敢讪笑了。

小学的时候，年级老是分班。四年级的时候，一进教室，多是些生面孔。我被安排到和一个叫小玉的女同学坐一个课桌。她是班长，互相帮助。小玉住在离我家二、三十米远的平房里，斜眼望过去就可以看见她的家门。她母亲是这个学校的老师。父亲去世两年了。小玉还有一个哥哥。

我在那个暑假和伙伴们冒着毒日头，在草丛中疯跑，逮捕蚱蜢玩。每次，蚱蜢从草丛中飞出，在空中亮起黄黑翅膀的时候。几个小伙伴兴奋得喊起来：“大油蚱！”。然后，飞奔到几十米远处，寻着蚱蜢飞落下的位置，蹑手蹑脚地走近，屈着手掌，向下一按就逮捕住了。几天功夫就能逮捕一大盅，一到夜晚，只听得蚱蜢在盅子里蹦达着，撞得盅盖“叮叮”作响。第二天清晨，妈妈抱怨说昨晚没睡好觉，全是蚱蜢闹的。我暗笑，很得意自己的“战绩”。结果，中了暑热，我的脑袋上冒出一个红疮。

小玉伸出小手，指着我那个红疮说：“你这是不是疔疮”。

妈带我去医生那里治过，敷过药。我也知道疔疮是传染人的，大有被侮辱的感觉，看着这个穿白衬衣的小女生，气不打一处出：“你才长疔疮！”。气乎乎从黑板槽里拿来粉笔，在课桌中间划一道杠：划清界限。小玉开始很自觉，胳膊总是离线10厘米；倒是我的胳膊经常肆无忌惮地过线。

自习课的时候，小玉那小胳膊慢慢地移了过来。趁老师不在，我抡起小拳对她就是几下。解气。她不还手：“人家没注意嘛”。

有一次，她对我说：“你真有趣！”有人表扬，这是我最高兴的事了。

“把你的连环画给我看看吧”。

“都是打仗的小人书”。

“有别的内容的小人书吗？”

“好吧，我带来”我一口答应。小玉看过之后，又拿回家去看，第二天她还书了：“这本书真好看，我睡觉的时候都在看。书里那个爱爱真可爱！”

“不是爱爱，叫媛媛。”看来她要向媛媛摹仿了。想像小玉那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伸在被窝外边，在灯光下，一页一页地翻书，那才是可爱。

一天傍晚，天灰蒙蒙的，我在家外面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进了小玉家的门。

第二天，我问小玉：“那个男人是你妈妈的对象吧？”。问这话千万别让班主任知道。不然，我肯定是心理复杂。

“是陈叔叔。他对我可好了，还买糖给我吃。”

“陈叔叔？还不就是继父！继父可恶得很！你知道大灰狼骗小兔子开门的故事吧？”在森林和原野是一片的绿呀，亲爱的少年，你在想什么。

小玉显得底气不足，甚至怕她妈不让她上学了。嘴上说：“我还有妈妈，妈妈可喜欢我了。”

一连几天，小玉那双清亮的小眼睛有点忧郁。我插隙安慰她：“可能继父也有不可恶的哈。再说你妈是老师，哪个敢打老师哟。他打人，你去法院告他。”班上同学谁不怕老师？我是这样想的。

渐渐地小玉和我的同学关系好了。她从不给班主任打小报告，也不给她妈说。不然，我会恨她的。我最恨打小报告的人了，那时称为“讨赏狗”。

小玉问我：“长大了，你到哪里去？”

“北京。那是祖国的心脏。”

小玉也干脆：“我也去！”

我瞟瞟小玉：“你又没钱”。其实，我也没钱，只不过是理想。

“我给你当媳妇就有钱了噻。”

“当媳妇的是女特务。你看过电影电视的噻，英雄都不当媳妇”。

小玉好失望：“那我去不了北京了。”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当农村那样的媳妇，要烧火、煮饭，还要梳小辫哟。有儿歌噻”。

“好嘛，好嘛”小玉一点不觉得是委曲求全。学校组织学生节目演出，进入彩排阶段了，她在台子上活蹦蹦的跳，我和几个同学在操场旁的草地上打滚。她跑过来：“你衣服脏了，谁洗呀？”那意思是她来洗。我早把那段对话忘了。

后来，小玉的妈妈和那位陈叔叔结婚了。陈叔叔还真没我原来说的可恶，对小玉很好。小玉也是经常围着陈叔叔转来转去的，亲亲热热地唤着：“叔叔。”尽管我猜错了，小玉从没提起过。

半年后，小玉转学了。那个座位空了十多天。我心里也是空落落的。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小玉了。她家搬走了。

现在，我想起过去那些傻乎乎的话，也忍不住要轻笑几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