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头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5号矿坑上方笼罩着一层雾气,黑呼呼的一大团,好久都没散。接着就听见村子后面的老樟树上,一群乌鸦不停的乱叫。
吴老头心里想着:村子里肯定又要出事了。
1.
吴老头住的村子叫吴家街。
吴家街这个地名,与吴家村、马家村这样的地名没有什么两样。多是因为这个村某姓氏的人较多,这个村也就以那个姓命名了,至于什么什么街,那就是这个村里有集市。集市从南到北不过百丈,从东向西,几百户人家零星地住着――其实,就是几百座房子,沿着山脚一字儿地排开。集市就在村子前面,村子对面山上,是5号矿。村里人叫那儿矿上。其实很早以前,吴家街不叫吴家街,叫银厂。大概清朝的时候,就是这个名字吧?反正好多年了,这里都叫矿上。
说到银厂,村里老一点的人可能还会想到炼银炉。反正吴老头是没见过那玩艺儿,到是听他已故的父亲说,清朝的时候,这里有几处炼银子的地方,吴老头的老祖那一辈,就有人曾经当过炼银厂的师傅。如今的炼银厂已经没了痕迹,到是吴家街那满山的小矿坑及吴家街上随处可见的矿碴,似乎还能证明这里曾经炼过银子。但事实上,许多矿坑早已废弃了,现在还开着的,也就只有胡百万现在开着的5号矿。
吴田现在每天都在5号矿进进出出。
吴老头正在洗脸的时候,吴田也起来了。吴老头对吴田说:“田儿,今天就别去矿上了,不知道杂地,我心慌慌的”。
吴田没理会吴老头的话,从抽屉里找出一些药片,放在桌子上就匆匆走了。这些年来,吴田听父亲说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懒得理会,老头子可能是老毛病发作。前些天吴老头说腰又痛了,腿也常抽筋,大概是风湿痛,他带父亲去县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就告诉他,其实吴老头,心脏功能也很差。去年,他老人家不也常哼哼叽叽地嚷着不让自下井的吗?不下井做什么呢?做生意没本钱,去外面打工吧,自己又没手艺,除了去工地上帮人挑砂浆外,再没有其它自己干得了的活了。吴老头也知道,其实如果让儿子跟人去工地干活,他也一样会不放心。人一出去就没回来的事儿他听得多了,听一次心就颤一次,再说那些活儿也不一定有下井这活儿工钱高。儿子早到娶媳妇的年龄了,光彩礼就得准备个万儿八千的吧?吴老头哪里有这个钱?若不让儿子去井下,换来那每天三、四十元的工资,自己想抱孙子的梦,怕也是要迟迟不能实现的了。
吴田走后,吴老头又想起早上听见乌鸦叫的事,心里闷得更慌了。他走出院子,顺着他家侧边的那条小路,向村子后面的那片老樟树走去。
2.
从老樟树这里正好可以看见矿上。吴老汉讨厌矿上,准确地说他害怕那个地方,或者说对那个地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吴田小的时候,常跟一群孩子偷偷地跑到矿上玩。其实没到矿上,隔矿上还有好远呢,至少也有一里多吧。他们也就远远地听听矿车从铁轨上撵过的声音,但每次吴田回家,都被吴老汉打得在地上直打滚。吴老汉打吴田,不让吴田到矿上,他自个儿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他就是不想让吴田靠近那个地方。但五年多了,他几乎每天都爬上村子后面的山头,在老樟树下望着矿上那边,一呆就是几个小时。
吴老汉走到老樟树下时,没看见一只乌鸦。五号矿坑上方的雾也散了许多。他看不见吴田,矿工们早像一群地老鼠,钻到地底下去了。其实就算矿上有人,他吴老汉也分不清谁是吴田。只隐隐地听见矿车从矿道上撵过的声音,吴老汉的耳朵嗡嗡的叫。他掏出自制的旱烟,卷了一只,慢慢地吸。
“五年啦!唉,老伙伴们哟,不知你们可还好?”吴老汉把烟锅放脚下嗑。五年来,吴老汉老了,其实自己还不到六十岁呢,五年前的这个时候,自己也早像儿子那样正在井下干得热火朝天呢。可是如今,他的腰已经驼了,腿也不听使唤了,每天就只能闲着。
吴老汉又一个人嘀咕了半晌。他一直在跟老樟树说话,村里我人都在背地里说他神经有问题。
不过吴老汉可没有神经病,他的思维清晰、记忆好着呢。他记得五年前与自己一起下井的王麻子,记得一号矿井下出事的那天,记得从矿上下来后与自己干过架的王二,………唉!怎么老是与井下有关的事呢?有一阵子他盯着矿上,像看一个令他仇恨又恐惧的怪物。
吴老汉18岁就下井了。他那时不在五号坑,是在被废弃了的1号坑。现在的1号坑远远的看起来,就像挂在山上的一只巨大的眼睛。不!是一只眼眶,一具骷髅的眼眶,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吴老汉没死在那里,但那里的确死过人。至少,王麻子就是死在那里的。
3.
王麻子小时候出过水痘,后来好了,但脸上长了许多麻子,所以人们背地里都叫他王麻子了,时间久了,似乎到忘了他本来有的名字。他祖上不是吴家街的,是从他父亲那一辈,不知什么原因,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搬来的。以前吴老汉跟王麻了在井下一起干活的时候,他问过王麻子,说王麻子你爹他是怎么想的?就算逃难,也不必逃到这种鬼地方吧?王麻子说谁晓球得!但在这里都住了几十年了,管他个鸡吧,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吴老汉就拍拍王麻子的肩膀,哈哈大笑。其实王麻子是个苦命人,父亲搬到吴家街后,跟人一起下井。那时的井不像现在的井,也没现在这么大,矿工们像刨狗洞一样地将矿刨出来,再一点一点地从井下背上来。王麻子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他听母亲说是被井下的鬼找去做了替身,因为找到王麻子爹尸体时,并没发现他身上有任何伤痕,但眼睛张得老大,脸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表情很是怪异。那时王麻子才9岁。以后是30多岁的王寡妇带着王麻子,今天帮张家明天帮李家,只要有人需要帮忙,供早、晚饭就行了,晚上则带着王麻子,住在靠山脚挖的一个小土洞。
吴老汉他明白,那年月,对于王麻子所受的这些苦,太正常了。最让吴老汉同情王麻子的是王麻子养了个憨儿子。说憨也就算了,吴老汉看见过几次,那不是简单的智力低下,甚至让人感觉根本就不是养了一个孩子,而是养着一条狗。
王麻子的儿子与吴田同年出生,小名叫黑狗。吴家街的人有个习惯,他们都喜欢在孩子出生的时候给孩子取个小名,而且小名取得特怪,不是狗儿就是猫儿,当地的习俗里好像说给孩子取这样的小名,孩子会像狗儿猫儿一样的乖巧,也更容易养大。黑狗在王麻子的老婆李丫头19岁那年生下来的时候,看上去是很健康的一个娃儿。但王麻子发现这孩子在两岁的时候与其它的孩子不一样。本来二岁的孩子都会跌跌撞撞地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哭闹了,但那孩子不会。他成天呆呆的,也不哭,也不闹,除了比同龄孩子瘦一点外,其它的似乎一切都还正常。
吴老汉与王麻子的交情,是从吴田7岁左右的时候开始的。
有一天晚上王麻子到吴老汉家串门子,吴田又哭又闹,还闹着要扯王麻子的小胡子,后来还认真地数起王麻子脸上的麻子来。王麻子有些窘,就开玩笑说吴田像个小疯子似的。吴老汉的老婆听见王麻子说吴田是小疯子,有些不高兴,就嘀咕了一句:“再疯也没你家黑狗疯”。王麻子的脸当时就黑了,脸上的麻子也好像比平时大了许多。他一声不响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吴老汉,那表情里夹着的痛苦、怨恨、甚至带着一股凶恶的杀气,让吴老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于是吴老汉不但让吴田扎扎实实地受了一顿鞭子,还将他老婆的娘呀爷呀的,一直到祖宗十八代,全一并搬出来研究了一个晚上,但最后的结果是吴老汉老婆带着吴田,回了娘家三天。
也就是如此,吴田从七岁那年就开始知道:父亲的鞭子不是吃素的,黑狗的事儿不是乱提的。
4.
其实关于黑狗的事儿,除了三岁的小孩,吴家街的人没有几个不知道的。黑狗已经20多岁了,但这些年来,没有人愿意提起黑狗这个名字,在人们心目中,他似乎根本就不存在,或者,人们是装作不记得这个人了。这原因有王麻子脸上的麻子、愤怒、甚至令人感到恐惧的杀气,但更多的原因,是善良的人们知道王麻子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在这些表情后面藏着的是什么样的人生。
吴田最后一次见到黑狗,是黑狗死的那天。
那天天阴得厉害,还没到冬至呢,空气已经零下好几度!吴田被父亲让人从矿上叫下来,说黑狗死了,去帮李丫头料理一下。在吴家街,凡是谁家遇到白事,村里每户人家都会抽出一个人来,到出事的那家帮忙,这是吴家街传了几百年的习惯。
吴田走进李丫头家时,黑狗躺在院子中央的一块门板上,头发又长又脏,一撮、一揖地粘在一起,李丫头正安静地用热毛巾帮黑狗擦身子,没哭。
是的,没哭,连一个眼泪也没有。
吴老汉正忙里忙外地交待这交待那。有人说:“把这个短命的东西抬到一号坑,丢了……”。“放屁!”是吴老汉的声音。像刀子,冰冷的、不留一丝余地。
其实按照当地的习俗,不要说像黑狗这样的人死了,就算是矿下死了人,只要是没有儿女的,就不能抬回家。通常就是抬到山上一把火烧了完事了。但作为村里辈份最高,最有威望的吴老汉坚决不同意,说王麻子说过,黑狗若什么时候死了,要将它好好安葬。
吴老汉这样说,也就没有人不同意了。
于是左邻右舍打电话的打电话,托人捎口信的托人捎口信,黑狗不是还有个在外面打工的叔叔王二吗?但结果很不如人意:无法联系到王二。
联系不到王二,是在村里人意料中的事。王二十几年前就出去了,先是在云南,听说后来去了越南。十几年的时间里,王二就只在王麻子死的时候回来过一次。
5.
按照辈份,王麻子叫吴老汉叔叔。其实王麻子没小吴老汉几岁,只不过他父亲搬到吴家街时,乡里乡邻的,总要有个称呼才亲热吧?于是盘着盘着就叫吴老汉的父亲那一辈叫叔叔了,所以这辈份关系,就从他父亲那一代传到他这一代,再传到黑狗与吴田这一代。这关系要传下去,还要传到吴田他们下一代,这是吴家街的传统……
“麻子,明天跟我一起下井吧,你看……嗯!你的处境我是知道的……”,王麻子从吴老汉家黑着脸出来的第二天,吴老汉找到王麻子,让王麻子跟他一起到自己开的洞里挖矿,算是对头天晚上的事陪不是。他本来要说“你看孩子又不成器,你又没什么手艺,就去我的矿上挖矿吧”,但想到头天晚上的事,就没提孩子的事了。
吴老汉的矿洞离现在被废弃的一号矿800多米。吴家街这地方的矿,多是从地面挖下去一点就能挖到矿。大矿坑,像一号坑、二号坑,也都是有矿主的,在那里下井的人,是矿主雇去的,工人的工钱,到月底与矿主一结就完了。吴老汉他们挖的矿,是零星的碎矿,这样的矿点开个洞可能也就是挖个吨吧几吨,就再没有了。但他们图着没有工头管,干一天算一天,干得自由。但后来政府整治私挖乱采,吴老汉的小矿洞被炸封了,他们也只得像其它人那样到一号矿下井了。
一号矿井已经挖进去一公里多些了。吴老汉在心里算了算,差不多快要挖到以前炼过银子的炉房村地下了吧?前面挖过的地方用木杠支撑着,中间留一条一米多宽的路,铺上两跟铁轨,矿车、上下班的矿工们都从上面走。
吴老汉打着矿灯从矿坑里进进出出的时候,心里有些害怕,但与王麻子一起挖矿、打炮眼的时候,他就不怕了。王麻子跟他侃黑狗昨天又从高处摔下来了,但那杂种硬是命大,竟然只擦破了点皮。王麻子这样说的时候还笑呵呵的。吴老汉就觉得莫明其妙。前些天王麻子也说黑狗从自家背后的阴沟坎上差点掉下去了,但他揪着一丛蒿枝,身子悬在高处,没掉下来,要不七、八米高的坎,非摔死那憨儿不可。吴老汉说看来黑狗智力没问题,要不他怎么会要掉下去了还会抓那救命的蒿枝呢?王麻子就心痛得直掉眼泪。
吴田十五六岁的时候,吴老汉再没听王麻子说起黑狗的事。有一天吴老汉无意间说起吴田快初中毕业了,若考不上高中就让他回来跟自己一起探矿,还顺口问起黑狗现在怎么样。王麻子叹了口气:“二叔呀!那短命鬼!那坑人的小祖宗!还能怎么样呢?现在力气更大了,都不敢放他出去,关在家里还又爬窗又砸门的,只能用铁链拴住他,让他自个儿吼闹去”。说着说着就眼泪哒哒的掉。王麻子还说前辈子定是差了黑狗银子,或者黑狗根本就是自己的仇人,这辈子来找他报仇的。他已经什么都不希望了,黑狗若是什么时候死了,就好好葬他,让他下辈子不要再来找自己了。
“这样,欠他的,这辈子你也算赔清了”,吴老汉安慰王麻子。
6.
王麻子没等到黑狗死的那天。他是死在一号矿里的。
那天早上吴老汉也听见乌鸦叫了。那早他站在自家门口听得一清二楚,也是在老樟树那儿, “呱-呱-呱”,那声音好像是在一字儿一字儿地嘣出来的,听起来特凄凉、惨烈。
那天是吴田初中毕业离校的日子。头天晚上吴田托人告诉吴老汉,让吴老汉第二天一早去学校帮儿子拿行李。吴家街离镇上近二十几公里,吴田平时都是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一趟。吴老汉一早起来就听见乌鸦叫,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觉得这无论如何不是个好兆头,就算不出什么事儿,吴田可能也考不上高中,所以他先是躺在床上不想动,后来想到吴田拿到学校里的那套行李还是要拿回来的,再说他已经让王麻子给工头请过假了,呆在家里也是闲着,于是让老婆弄了些早饭吃了,就匆匆向镇上赶去。
吴老汉见到吴田的时候,吴田耷拉着脑袋,说要五十块钱。吴老汉说“不是所有的费用都交过了嘛,前些天你说要交中考报名费,还给过你一百三呢?怎么现在又要了?”。吴田汉有说话,接着几个跟吴田差不多大的学生就过来了。“你是吴田家爹吧,他差我们五十多块钱呢,今天你来帮他赔了,要不就不准走!”,为首的一个男生用绷带挂着一只胳膊,几络头发染得红红的,活像隔壁吴大妈家养的火毛猪。吴老汉就有些不高兴。他又听见乌鸦叫,楞了一下,没发火。数数兜里的钱,刚好还有五十三块二,于是给了那几个孩子,带着吴田回家了。
吴老汉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本打算见到吴田的时候带着他到镇上吃点东西再回家的。镇上的“小锅米线”可好吃了,若去了,他吴老汉还想要上一杯黄酒,边问些吴田中考的情况,边用米线把酒整下去的。但谁想在学校里遇到这样的事,心里的火窝得更紧了。吴老汉背着吴田从学校里带回的行李,吴田跟在他屁股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吴老汉回头看见了,就冲着吴田吼:“你这狗日的杂回事?给老子跟紧点!”。吴田紧跑几步,还是隔着几步的距离。
“其实没有什么,就是前个星期生病了,向他们借了五十元,到镇上挂了大针”吴田嗫嗫地说。
吴老汉一转身,对吴田“啪”的就是一耳光:“我操你娘的!还学会骗人了哈”。其实吴田没有骗他,只不过住院的那个人不是吴田,是那个带头向吴老汉要钱的男生。其实吴老汉一见到那个男生就明白了:他狗日的吴田,定是与人打架了。凭吴老汉的性子,吴田当时就要受几个耳刮子的,只是当时他有个想法,觉得早上乌鸦叫的事,也许就是应验这档子事,所以当时没动手。
吴老汉与吴田还在村口,就遇到村子里的几个矿上工人。“吴叔,你老可回来啦!矿上出事了,你们1班的几乎都没出来……”。
7.
有人说那天出现矿坑坍塌,也有人说王麻子挖炮眼的时候挖塌的,有人将他背出时还有点气,但很快就死了。吴老汉不相信。他赶到矿上的时候,只看见1号坑前排了10多具尸体。李丫头扒在一具尸体上,哭得天昏地暗。
王麻子出事的第二天晚上,王二就赶回吴家街了。那时候王麻子的尸体已经从矿上抬下来了。王二说谁他妈的给抬下来的,抬回去,放到矿上,让狗日的胡胡子抬棺材!但谁都没动。找谁去呢?胡胡子虽是1号矿的法人,但出事当天就被警察带走了。听人说胡胡子其实曾经只是一个小混混,从四川来到吴家街,某人看中了他无亲无故,似有些痞子气,就让他当了1号矿的“老板”。1号矿真正的老板,并不是那个只有小学文化的胡胡子,说明白一点,他只是一号矿的管理人员,只不过在各种登记注册的证件上,法人都是胡胡子这个名字,而某人,就是那个出资让胡胡子当了“老板”的人,才是1号矿真正的矿主。甚至有人说,胡胡子的一年的工资是十几万!他妈的,十几万呐,是咱们下井的一辈子都苦不到的钱。但传说中那个真正的老板谁都没见过。
黑狗被锁在箱房的一间屋里哇哇的叫。吴老汉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政府不会不管,今天早上还派人送了二万块钱的慰问金,人已经不在了,就让他入土为安,早点葬了吧。王二没有表示不同意,李丫头又只是哭哭啼啼的,于是王麻子很快就被葬了下去了。
吴家街的人们,先是纷纷传播着胡胡子在被逮捕后的某天夜里,在看守所的屋子里神秘死亡,有人发现时,身子都硬了,据说眼睛也张得老大,情形很像王麻子死时的样子,他们对神秘的幕后老板一直没找出来这事也表现出了强烈的关心,张村死的那家孩子还不到五岁呢,李村死的那个更惨,母子俩相依为命, 70多岁的老母亲,村里人一直不敢告诉她儿子出事的事情……但是,关于死人的事、1号矿法人胡胡子及幕后老板的事,人们很快就没有兴致谈论了,人们似乎已经忘记1号矿死人这回事。更多的时候,人们在街头巷尾,或是茶余饭后,谈起的更多的是关于死者家属应该得到多少赔偿金的问题。
吴家街赶集的日子是农历逢3、6、9的日子,逢这个日子,也叫街天。王麻子死也有半个多月了,那天恰是吴家街街天,吴老汉早上请了二狗一起吃早饭,想让二狗下午跟自己去市集上拉几百块砖。这些年天天下井,院墙裂缝都开得二寸多宽,一直没时间弄呢,现在井被查封了,下不了井,他好乘这个时候,把那墙翻弄一下。还没到集上,就有人拉着二狗问这问那的。吴老汉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二狗跟人说李丫头得了20万赔偿金。那几个人说黑狗傻成那个样子,可怜无人消受那些钱了,王二说就是就是,昨天他跟他嫂子李丫头借五万盖房子娶媳妇,那铁公鸡生怕他不还她,硬是不借呢。
吴老汉听见了,说这狗日的心是黑了半截了。
8.
吴老汉装起汗烟袋子,站起来,离开老樟树向左,转进一个小山凹,小小的一个土包上长满杂草,是王麻子的坟。向前,再转过一个山包,有一片小树林,小树林里,就是埋葬黑狗的地方了。
葬黑狗的那天,据说空气都零下十度呢。没有下雪。吴老头是希望下一场雪的,最好是葬完黑狗之后,就有大片大片的雪落下来,把黑狗小小的黄土包染白,把吴家村染白。
雪一直没下,一整天,乌鸦都在不停的叫。天干冷干冷的。吴老汉记得很清楚。像以往村里要出事时那样的叫,像今天早上那样的叫。是的,就是这样。
许多时候乌鸦都是那样叫的。
傍晚,太阳很快就要落下去了。又一个夜晚,很快就要来临。他像是在等什么,但天真的就要黑了,冬天狗日的天气,天总黑得太快,像一下就要把所有一切一下吞食。直到吴田打着手电找到吴老汉,并叫人把他抬下山为止,此前他一直没移动过,他一直待在黑狗小小的坟傍,眼睛死死的看着矿上方向,有一阵他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快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过于担心,但具体但心什么,他似呼又不完全知道。
他老觉得他心里装着一只乌鸦,那乌鸦在不停地叫,叫得他口干、舌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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