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我有神经病，我自己并不觉得。

一上车，我先唱了一段曲子：黄梅戏——《天仙配》。在唱曲的时候，我拿眼睛四处瞅了瞅，坐在最后面的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正在做着小动作，男的把手放在女的大腿之上，谁不知道大腿内侧是什么东西！那个女的好像很享受的，假装睡觉，臭不要脸的，是老婆的女人会在车上胡搞吗？现时代都流行相好了，那个女人肯定是相好佬，也许还是十个八个的，经验多的是。我看着那个男的手要往里抠了，忍不住替他叫了起来——痛快啊，痛快啊。害得全车的人都把目光转向我。我很兴奋，这个发现是我个人专利，我忍不住指着那对男女呼叫起来——痛快啊，痛快啊。那个男的立刻缩手了。有什么要紧呢？如果他把手伸向我的大腿，我也一定会叫起来的。哈哈哈哈。

我感觉浑身燥热，手痒痒的，要发力，就朝我的男人头上抓去。我的老公就坐在我的身边，身体笔直，像一堵墙，脸上阴沉沉的，像梅雨季节，他许诺给我的香蕉也没有给我买来，我得要求，再要求！我把他头上的一把黑白相间的头发给拔了下来，很轻松的，像幼儿园拔萝卜游戏时那样轻而易举就抓了一大把。他瞪了我一眼，说我神经病。我神经病？笑话，你才神经病！说好的我答应他到城市里去玩玩，就要给我香蕉吃的，到现在还不给我，你才毛病！香蕉，香蕉，香蕉！我揪住老公的耳朵提醒他。他老忘事，不这样揪揪耳朵他会忘记很多事情。上星期儿子回来要钱，学校要交试卷费，他忘了给儿子，害得我走了二十多里山路赶到学校里去。我记性很好，而且也很聪明，略施小计就把50多元试卷费给免了。众位乘客，大哥大姐，驾驶员售票员，还有那个被抱在白头发妈妈怀里的小囡囡，你们听着，我的这个技巧真的不错，交点学费，我教你。哈哈哈哈，我拍了这么有力的掌声，你们也不给我来一点，节目要开始表演了，总得有掌声啊。我自己拍吧，劈里啪啦，一阵子，有100多个人的掌声了，好，我开始传经送宝！我先到办公室里找老师去。老师都坐在电脑前打牌来着，我也看看了，还摸摸了电脑前的那块东西，现代化啊，那就是现代化啊。然后我翻看儿子的作业，发觉作业做得太差，实在不像样，火了！做父母的怎么能不教育好孩子呢？我立马把儿子从教室里揪出来，一直揪到老师面前，当着老师的面就拔他的的头发，还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儿子啊，你读了七年多的书，没有一张奖状捧回来，怎么对得起爸爸妈妈啊！妈妈我不容易啊，挣钱这么难挣，你得好好读书啊！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哭起来，其实我那是笑啊，我经常把哭当作笑的。很快就引来很多老师来看我，同情我，尤其我讲了以下几句话，他们的同情心一下子让我免交了50元钱！什么话？告诉你们也不要紧。哎呦哎呦，老公怎么掐我的肉呢?嘿嘿，嘿嘿，好老公，你不要阻止我说话，得儿得儿强，得得一哟强的强，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哈哈哈哈哈。

又说我神经病，我不神经！我唱的歌一定比你好听，这位小妹妹，你听着：哈利路亚赞美主，哈利路亚赞美主。在耶稣协会里我是歌唱家呢。哆，我要敲击锣鼓表演一番，这个车子怎么没有锣鼓，什么破车！驾驶员，你有没有喝过酒？你是不能喝酒的，实在熬不住，男人嘛，不喝酒的不是男人，喝少量，喝少量，开车不能喝酒，违反交通规则。现在是平地，闭上眼睛开都没有问题，转弯可要注意的，千万注意的，生命无价啊！诺诺，电视上经常有人撞死的新闻。电视电视真奇妙，天下世界都知道。昨夜电视上说一个小囡囡被抱走了，老公，老公，把那个白头发妈妈手上的小囡囡给我抱来。抱来也，抱来呀，哩哩啦啦，抱！真没用，老公你真没用，我们这么没有钱，有这么一个小囡囡就发财咯。钱，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老师说过，金钱能使鬼推磨，我看见鬼了！诺，在那，诺，在那！我暗暗开心，一车子乘客被我的手指点着寻找鬼影子，全被我控制了！我好开心，好开心，我是武媚娘啊。哈哈哈哈。

呜呜呜呜，我的香蕉，我的香蕉！这回我可不是假哭的，我看见前面位置上一个妇女在吃香蕉。我要向她讨一支来，可是我记起来老师说讨吃是羞耻的，可是我要，苹果也可以。苹果，苹果，苹果，我要苹果，我朝老公叫喊。他要锁住我的动作，把我的手臂按在位置上，把我苗条美丽的身躯使劲往位置里压缩。不，我要看大家，看大家一个个神经病的样子。有一个枣红的鼻子特别大，有这个鼻子的人好像没有性别的，围着方格围巾，喉结突出，奶子也突出，既是女的也是男的。这个世道，都说道德沦丧，其实不稀奇，稀奇的是性别错位。啊，性别错位也不稀奇？雌雄一体才稀奇！人和狗杂交也不稀奇，鸡奸才稀奇！城市里养着许多鸡，也养着许多鸭，早上纷纷从旅馆里跑出来寻找老公老婆，高级旅馆里出来的鸡鸭最会挑精拣肥，低级旅馆里出来的就好说话，随便找只病鸡病鸭，它们就能够交媾起来，不管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邋里邋遢的角落里头。哈哈，垃圾堆里多的是这些鸡鸭生产的烂鸡蛋烂鸭蛋，难怪要创卫。城市创卫，就是扫除这些异味。不是？哪个人说不是？你说的有道理，扫掉一些垃圾算什么能耐，把这些鸡头鸭脑修理干净才是创卫的首要任务！可是，可是，经济要发展，养鸡是关键！这是谁说的？经济越发达，鸡鸭越成群！没有鸡鸭的地方就没有下蛋的力量，哥哥大哥哥大，小妹妹坐船头啊，哥哥在岸上走啊，拉着那妹妹的小船，一步一步走到红太阳的那一头啊。太阳最红，毛主[xi]最亲，我的歌你能唱得这么响亮吗？

呜呜呜呜，老公你干什么嘛！我的腿被你掐痛了！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看，老公，窗外有一只小燕子。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带去我的问候。我的歌声美不美？这位姐姐，我的歌声美不美？你敢不敢跟我来比一比？肯定我好，而且第一好？这还差不多！驾驶员，把你的收音机关了，关了，驾驶员开车要集中注意力的，我的生命交给你了，你得负责。哎呦，你干嘛老掐我！我拔，拔，拔你头发，嘿嘿，一根头发都不剩，看你秃个头，和尚，小和尚。和尚唉，尼姑唉，冷呀冷冰冰，真呀真高兴，今天我们要去城市里吃呀吃香蕉，嘿，真呀真高兴！车子怎么还在山坡上的呀，驾驶员开快点啊，这么没用，比乌龟爬还慢！加油，加油，加油！哎呦，你干嘛老掐我呢，呢，我拔你个光榔头！

碰，车子停了。驾驶员吼什么了？听不清楚，我觉得满车的人似乎都说了什么，但是他们说的是什么我都听不清楚，这些神经病，连句话都说不清楚，还要到城市里去，不被人家拐卖掉才稀奇呢。老公，城市到了？到了，到了，路面宽了。就这样？菜市场呢？香蕉呢？苹果呢？包子呢？我肚子饿了。滴滴，车子上还有那么多的人没有下来，他们的城市跟我们不一样吗？天地要爆炸了，汶川地震在前面等着他们哪，他们不是去送死吗？哈哈，我不到地震里去，我看到鲜花了，蜜蜂了，黄灿灿的油菜花地啊，电视上哪有这里好看呢。我还记得昨天有一个男人把我带进花丛里去，剥了我的衣服，跟我搞那个那个的，舒服又不舒服的。那个男人头发很长，很乱，铁丝一般粗，上面落满苍蝇，他身上也很臭，可是他力气很大，把我压在这块地里，我看到他下身的东西才知道他是个男人。啊，好热，老公，好热，我要脱衣服了。我还记得昨天的许多事情，一个个子很高的女人把我拖到医院里去，医生把我的两条大腿使劲打开，从我的肚子里拉出一些血块，好像还有头有脚的。还有一回，在一座山脚下的破庙里，被一个讨饭的男人掐了奶头的，死死的疼痛。儿子啊，妈妈想你了，你得给我好好读书啊，读书改变命运，记住啊，你是咬过我的奶头的。啊，好热，这些衣服脱下来还热。老公，老公。咦，老公不见了！老公，老公。我得把他找回来，夫妻双双把家还啊。呜呜呜呜，有大灰狼的，老公，大灰狼会把你吃了的，我来保护你，你个子太小，力气太小，又不会挣钱，你的数学头脑没有我的好使啊。呜呜呜呜，老公，你去哪里了？油菜地里没有，大树旁边没有，这条水渠里也没有，老公，我很热，很热，我拔，我拔你个光榔头！

冬，什么声音，如此大胆？冬，这一声更响，我栽进水渠里去了！我看见水里红红的，一条条散开来，我一下子不热了，冰凉冰凉的，头痛起来，很痛，老公，很痛，我向我嘴下的水泥地喊叫。冬，又一声，我感觉头脑清醒了很多，一阵畅快从我的脚底心蔓延上来，我努力翻了一个身，终于看到老公了，他正拿着一块巨大的红色石头凶狠地瞪着我。我一下子明白了：他正要把我敲死并且溺死。我并不恨他，趁着我的灵魂还没有从我的躯壳里完全离开，我赶紧留下一点遗言：我把儿子交给你了，他不是神经病，你不要掐他的肉吃啊，老公，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