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缅怀的日子，哀思如约而来。清明念恩亲的诗歌盈浸于心。好像什么理由都不能代替，今年的祭扫是家族中共同进行的。作为子嗣的我们，都有明确的分工，各施其责。早早安排妥帖一切事务，我一个人来到父亲的坟前，细雨新迷，就想静静地陪着父亲，用心和父亲说一会儿话，或向父亲汇报于近年的境况。

今天，安静极了，没有了我们一家像往年一样的热闹，没有了父亲的孙子们的欢声和戏语，没有了兄妹们的嘘寒问暖，没有爆竹声声，没有那么多护佑的要求，惟有坟上轻轻飘动的“亲”　,静坐于坟前的我和那些庞杂的记忆。

想起父亲，那些童年的往事铺陈而来，父亲的一生，其实是孤傲不羁的。说父亲孤傲，那是他老人家的思想，关于父亲的少年，青年时代，我知道的不多。听母亲说他看了好多书，还去过不少地方，当然一定没有走出当时的贵筑县（今贵阳城），就竟到过哪些地方，我们不得而知。但读了好多书，我是知道的，从我记事取，家里还有。父亲的故事很多，当农闲时，就会有许多人围坐在炉火边，听父亲说书，讲故事，摆龙门阵。三海经、三国、西游、东周列国，那丈二长的烟杆一把，老茶一喝，那故事巴哒巴哒的，随那青烟娓娓溢出。听得我们眼花燎乱，也听到了朵颐的哲理。按今天的说法，父亲有一群“粉丝”，有的后来还做了村支书，小学教员。他们在故事中，汲取了做人的真经，说到动情处，还摇头晃脑的唱了起来，秦雄战关公、子龙千里救余孤。在那些书籍短少，文字溃乏的年代，那书是藏得很好的，我们都无法找到。

每逢春节，还要写些对联，有人仙去，还要写些祭文。还要细细告诉那内容的好。在街上，惟有父亲懂得最多，用那些年月的话讲，上懂天文，下通地理。说父亲孤傲，因为父亲在思想上没有一个对话的朋友，没有可以互动交流的人。偶尔有“粉丝”朋友来，他热情得可以丢掉一整天的农活不干，拿出家里好吃的，略备酒菜，聊唱一天，直到夕阳西斜。长此的生活，父亲养成了孤傲的性格。父亲的摸仿能力极强，他有时走亲戚，或路过看到新的东西，都会回来试做的，然后传教别人。父亲还有一门手艺，就是木匠活了，逢街上那家起房坐屋的，总少不了父亲，从地到顶，都会有父亲，尤其那上梁敬神的礼仪，那四句吉祥的语言，父亲说得最好。还帮别人家做马车，装犁铧的，这我眼里，父亲无所不能。其实，父亲过分的聪明，也招致一些人的嫉妒，他情同手足的哥要算一位的，从我记事起，虽然是分了家，从没看到他们有一次深切的交流，大伯话不多，打点家事特别的精明，以至于今天的房前屋后，到处都烙有当年“士地纠纷”的斑斑痕迹。记得一次，父亲为这事一脸的不高兴，我不知何时冒出了那句“千里修书事为墙，让人几尺又何仿，万里长城今安在，那见当年秦始皇”。父亲睁大眼睛，看了我好长一会，我从父亲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心声。

渐渐地，我们慢慢长大，中国开始了恢复了考试制度，几兄妹一个接一个地考进了省城，也让父亲高兴了一番，我们没有辜负父亲对我们的培养，没有辜负母亲含辛茹苦忧伤。同样，我们的进取，也招至一些人的羡慕。只是一连串的离开父母而去，加重了家庭的负担，书费，生活费接踵而来。借米还钱的事时有发生，岁月的艰苦生活，坎坷而贫瘠的农家琐事，在父母的头上刻画出一道道的沟壑。随时间的延续，知识丰富了我，父亲供我啃啮的东西少了，听我们讲的时候多了，每逢回家，除了常规的学习汇报，就是外面精彩的世界。

说父亲不羁，也因是这些点点滴滴的折磨和孤傲的品行，扭曲了父亲的思想，父亲好酒，一喝必醉，晚年总是走不出这样的怪圈，醉后凡事不如意，则破口大骂，折腾一番，风一阵，雨一回的，可怜我那善良的母亲，一声不哼地伺候左右。至今我都不知，他老人家心里有多少的阴霾，多少的楚痛，多少的悲悯　……

就是这酒，夺去了父亲的生命，父亲的弥留之际和他的一生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反差，父亲的食道癌，到了晚期，不能喝下一勺粥、一口酒，话也不能说，至今我还记得那晚父亲最后说话的样子，还劝他好好休息的。这一去，连最后的一句交待都没有。

久久坐于坟前，想着父亲，是你的教育让我耳目一染，是你的故事熏透了我的童年，是你为我的生活做底，为我引来的丝丝文韵，有了今天一双读懂弱柳扶风眼睛。任漫漶的春雨浸润我潮湿的心，真是有了一些“子欲孝，亲安在？”的酸楚，我一直噙着的泪，不知何时溢出，远处，一串爆竹声充耳而来，惊醒了我，我收拾了心情，拭去脸上的泪，在心里，轻轻说了声“谢谢父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