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不是国家将清明节列入法定节假日的话,我对这个节日是没有好多印象的,也从来没有把它当作一个节日去对待。老家在乡下,是川北,清明时节正是乡民们春来农活开始忙碌的时候。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要忙活着平田“下秧”。大集体时是平水田,撒播发了芽的谷种,比较省事些。把水田拢平整,均匀地一撒了事。包产到户不同了,杂交水稻下秧子成了“安秧子”,谷芽要一粒一粒均匀地安插到通过平整刮厢的水田里,四五个人一天能安完一斤谷种的芽就很不错了。说种田如绣花是一点也不过分的。恰好是清明节,在暖暖的春阳下,人们搭着小板凳坐在水田里以春种的劳作度着节日的时光。劳动是清明节的主题,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人们在安插谷芽的时候,腰酸背痛累得伸不起来。腊肉正好是绝好的节日盛宴。春天的菜疏全部疯也似的长,拨苔,放花,餐桌上有家菜也有野菜,气候暖暖的,清明是一个极具意义的日子。
三月清明坟上挂。清明时节,老家的乡亲们对逝去的先辈只是在田间劳作的时候叨念着在世的点点滴滴,陈谷子料芝麻的,在内心表达着对他们的真切怀想与追思。没有一丝半毫的虚伪矫情,唯有用最大的付出与收成把家侍弄得像模像样才是对在天之灵的最好告慰。乡村没有好多清明节日的气氛。
对于清明节,多少年来,我只是知其名而不知其实。自从国家列为法定节假日后,放假,踏青,祭祀,成为一些必不可少的形式。清明节在春天的阳光下,在春雨洗涤过的时空里回归到了我的心中。我没有外出旅行,在网上为先烈们献了花圈,鞠了躬,表示了我深切的缅怀。清明是自然界的一个分水岭,万物发荣,气候和暖,天地一片空明,该枯地彻头彻尾地退却烟消云散,新生的正南其北地乘势滋长。这是一个涛走云飞花开花落只在瞬息的季节。萌颖初上,眨眼之间就是青枝绿叶,繁花如锦,绽放出造化的美丽来;几场春雨后,蓑草连天的大地便是一片耀眼的新绿;红的花、白的花、粉的花、紫的花,热热闹闹地开个不停,可没多少工夫就落红成阵,满眼零落,一派惨然;新陈代谢的速度与呈现的形式是那样的赤luo剀切与冷酷无情,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令人无比地感伤。你相信也好,不信也行,自然只是按照它的铁律一丝不差地运行,不管它有多美丽,不管它有多宝贵,不管它有多珍稀,不管它有多博大,不管它多有年华风韵,都统统付之东风,付诸水流,瞬间随风而逝,凭空激起无限地怅惘与迷茫。
清明节,让人感受到了生的意义与死的价值。由物及人是惯有的联想方式,花木如此,人何以堪?曾经孕育和抚育过我的先辈如今已是长眠地下,除了垄头的黄土塚,已是虚空;曾经教诲过帮助过提携过我的师长如今已淡然不存。当我乘着明媚的大好春光赏花踏青远远望见那些被岁月的风雨剥蚀得不象样子的土堆,土堆里埋着的就是亲骨肉;当我吟唱着欢快的恋曲打那些或沧桑萧条或歪斜不堪的坟头前路过,里头就是我的乡亲;当我从万紫千红的山野赏花归来,染着花叶的芬芳,猛然看到那些长满青草铺着鲜花的碑碣,那里有曾经给我启迪与智慧的师长;走过那些高高的山岗,平缓的坡地,也许不经意间就会想起那些陈年往事的温馨;当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岂能不对花落泪,向花伤情。
清明节假,我打嫩翠的杨柳岸边走过,带着家人到彩色的田野里去游赏,到小河边去闲逛,驻足在艳冶如笑的邱山之上,看着“夕阳山外山”,我真的是思绪万千。我的祖母,外祖母,父亲,还有不少的师长,都已随风凋谢。他们终其一生躬耕陇亩辛苦劳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舍昼夜,把希望种植在田野上,将期望寄托在晚辈身上,把自己的一切奉献出来。然而,天不假年,时不予之。天天等,日日盼,终于有了好日子,啥都有了,啥也不缺,他们却悄然逝去,怎不叫我黯然销魂。
清明节假日,我回到了乡下的老家,乡亲们都在忙着各种活计,整地,平田,安插谷种,育粪团包谷苗,忙得不亦乐乎。我在老屋的角落里翻找出锄头,镰刀,犁耙,牛绳,牛棍以及背篓之类的家什物件,都是些半新不旧的陈色,历经沧桑的模样,多年摩梭的把柄仿佛余温尚存,还隐隐泛着父亲的汗味,无形中连通着生死相依的牵挂与至情。我到老父的坟头去看了看,已是春草萋萋,春花明媚,焚烧了一些纸钱,洒下了几杯淡酒,权且作为纪念。本想说点什么,但当我什么也不曾说,因为我想说什么都是言不达意。此时无言唯有心灵的虔诚与真实了。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们父子俩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多少说的。我知道我们之间其实已在春花秋月的时间里炼就了一种天然的默契与心照不宣。他在家里忙活着,我在外时不时回家一次,带回一条廉价的“天下秀”或“三角”什么的,打几斤烧酒给他,他就特别地心满意足了。
父亲是在一个腊月的夜晚走的,他中风一年多了,受尽了床蹋之苦。跑遍了不少医院都无可奈何,这让我很是痛心。父亲的墓是在生前修造好的,三层牌楼式样,很高大,雕刻了花纹与八仙过海之类的图样。我非常理解并支持父亲修墓的重大举动,一则可以了却心愿;二则有利子女的声口。其实也是替后辈作想的行动,他想得长远而老辣。他的一生过得多灾多难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每每到父亲的坟前祭奠,我将那些代表着感恩的纸张一页一页地在春风中焚化成暗淡的灰烬,我看到了一个毁灭涅磐的过程;旷野里升起袅袅青烟,我看到了一个升华的场面;长串的鞭炮披在坟头密密麻麻地蹦跳着,震天价地响个不停,我还是与他老人家玩着有趣的游戏。此情此境,我完全相信父子俩的心灵还仍然保持着多年以来的相通。我担心给他的钱他要存着舍不得花费,给他买的鞋他舍不得穿而要赤脚下地劳动,给他打的烧酒他舍不得喝而要省下来央人忙农活,这就是我可亲可敬的恩重如山老父。我对老父的祭奠从来都是带着泥土的气息的,实在得很,不送鲜花,不献花篮,不奏哀乐,不唱挽歌,那都是些虚幻的形式。就是我做了,他听不懂,看不惯,不领情,我做了也是白搭。只备办一些平常的家常物品,才是父亲真正的风格。
当我沉默的时候,我很充实;当我开口的时候,我只觉得无限的空虚。心诚则灵,唯在真切。清明时节的细雨断断续续一直下了好几天,陶冶着人间至情,酝酿着世间真爱,空气中到处飘荡着爱情的味道。雨在清明时节下个不停,我去参加同事父亲的葬礼,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车子只能停在乡场上,剩下的泥泞小路全是步行。一行张着伞,行走在山荫道上,濛濛雨雾笼罩着,缥缈在绿树红花之间,泥泞溅湿裤脚,我们全不在乎。丧葬的乐队是当地村民,他们在灵案前一遍又一遍地吹奏着哀惋悽恻的唢呐曲,我细细地聆听着有些自失,是哀切,是倾诉,是回忆,是祝祷,是赞颂,是无奈,是顽强,是留恋,百般滋味随着柔软而又富有弹性的声调飘扬着,激荡着,流淌着。吹着奏着,竟然飘出了《九月九的酒》欢快的曲调,这让我臆想起逝者悲欢离合的丰富人生。生死之间,化蛹成蝶;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一路走好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时雨纷纷,摄魂夺魄。春晖寸草,涌泉相报。让我们回归清明节,从心灵深处;愿我们从清明节回归,从灵魂的苍茫。草长莺飞四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让我们安顿好曾经美丽的灵魂,放飞出纯洁无瑕的心灵,一起走向理想的彼岸,在这个繁花吐艳的清明时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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