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比我大15岁,她念过几年小学,后来就接了爷爷的班进了鞋厂。我从小就是跟姑姑长大的。
姑姑年轻的时候,留着短发,大眼睛,双眼皮,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有那么一个身影我到现在还依稀记得:夕阳下,姑姑着一身黑色的柔姿纱衣裙,微风轻轻的撩动着她前额的刘海,衬托出一副温柔动人的脸庞。晚霞照耀着她的全身,呈现出一层薄薄的金色,真是英姿飒爽而又千娇百媚。
那时候,姑姑还没有成家,又可以自己挣钱,所以花着很方便。过元宵节就买各种口味的汤圆。过中秋节就买酥皮的月饼,全家一人一个,用手托着,咬一口,那酥皮的碎屑就稀里哗啦的掉了下来。姑姑看着我笑,我也咧着沾满碎屑的小嘴笑。等农田里的庄稼收拾完毕,秋高气爽,大雁南飞的时候,姑姑就会买来又大又软的柿子,那柿子黄澄澄的,捏上去“扑扑”的,里面装满了甜美的汁水,仿佛一触即破。如若再咬上一口,那香甜的滋味瞬间就灌满了我小小的心,美好的感觉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有的时候,我也会跟姑姑去她的工厂玩,鞋厂在离家十几里以外的县城里,晚上下班回来,姑姑总会记着给我买几个油盐的烧饼,有时候也买带馅儿的,用纸一包,捧在手里暖暖的,就像捧着一个酣睡中的小生命。太阳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沉下去,我坐在姑姑自行车的后座上,看着堤上两旁的树木嗖嗖地往西飞奔,形成一堵墨绿色的围墙,无边无际。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们姑侄两个,不对,应该还有烧饼和自行车,在时间隧道里穿梭着,向着有个叫家的地方,与太阳赛跑。下了堤坡,走进村口,已经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不过那漫长的路途与烧饼的香味比起来,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奇怪的是,若干年以后,我再也买不到姑姑给我买的那种烧饼了,烧饼铺里卖的,要么清淡无味,要么油脂麻花。那人,那车,那烧饼,已在我的记忆里定格成了一道难忘的风景,永远值得回味。
姑姑除了买吃食,也经常给我买穿的和戴的东西,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因为我说我喜欢绿色,所以姑姑什么东西也尽量买绿色的。那时候的我,绿衣绿裤绿发卡,远远望去就像一棵小小的植物,浑身散发着自然和生命的气息。难能可贵的是,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姑姑还保留着这个习惯,从远方给我捎来的东西很多还是绿色的:绿色的丝巾,绿色的手包,绿色的项链......我抚摸着这些东西,内心如江翻浪涌,充满了无限感慨。我们的大家庭里一共有四个孩子,而只有我一个是女孩,所以姑姑很偏向于我。但是有时候,姑姑给我买了东西,还得嘱咐我不要告诉弟弟们是她给我的,怕叔叔婶婶说闲话。我就很生气,偏要去他们面前显摆,结果让姑姑很难堪。现在想来,姑姑的那种角色确实是很难当的,生活在一起的大家庭,往往锱铢必较,你我分明,公平意识强的很。
爸爸很谗,也有点自私。奶奶身体不好,总是不想吃饭,时常守着饭桌干坐着。而爸爸也不管老的小的,自己吃得津津有味。为了自己,也有那么一点打抱不平的意思,小小的我经常表现出对爸爸的不满,爸爸就训斥我一顿,结果当然是以我的失败而告终。我的眼泪铺天盖地,饭菜卡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憋的脸通红。这时候,姑姑就放下碗筷,把我领出家门,陪着我看天上的星星,然后再说一些可笑的事情,过不了多久,我就把痛苦和委屈一股脑儿全忘记了。远处的街灯一闪一闪,仿佛天上的星星,却比星星还要活泼。周围很静,只有蛐蛐不厌其烦的在某个角落里高声鸣唱,给这个沉闷的夜晚增添了一丝生气。有一点是我觉得可惜也想不明白的,就是后来姑姑离开了我,离开了家以后,这种争吵和哭泣还是时有发生,但可怜的我却成了一个人了,不知那些时光我是怎样度过的。也许,这种爱生气,爱计较却又受不了委屈的性格是与生俱来的,后天难以改变。再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还逐渐多了另外一个弱点,就是自卑。我很害怕失败,既怕伤害别人,也怕委屈了自己。所以,我选择了逃避。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我会自己劝自己,我会想起多年以前,一个大人领着一个孩子在朦胧的夜色之下,慢慢地走着,步履缓慢而轻盈。孩子泪痕未干地脸上渐渐绽放出百合花般的微笑......
我8岁那年,姑姑嫁给了一位军人,离开了我,也离开了家乡。我也渐渐地结束了自己的童年生活。长大以后,学得多了,懂得多了,然而快乐却越来越少了。我时常怀念过去的那些快乐的日子,柿子、烧饼、凉鞋、裙子......我有时候把这些怀旧的体会告诉我的亲人们,他们都不无一致的劝我别胡思乱想,没有一个人肯和我分享。无论如何,那些美好的时光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时间是无情的,它可以磨去一切有棱有角的东西。我怕我珍贵的记忆也会遭此劫难,所以写在这里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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