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对峙

（一）

这是一具头骨　,　来自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　,　看上去还　很完整。它静静地躺在玻璃展台里　,　在枝形吊灯的映照下发　出惨白的光芒。更为惊心怵目的是在它太阳穴的部位　,　嵌着一枚蚀满绿锈的铜质箭鏃　,　三分之一的鏃体深陷入颅骨之中　,　周围的白骨迸裂出几条不规则的细纹。

像是一根火柴被擦亮　,　我思想的磷质燃烧起来　,　眼前幻　出了两千多年前古战场的惨烈景象……

（二）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仇恨呵　!　西风猎猎翻卷着旌旗　,　牛角号呜呜呜地呼应着万千铁骑擂动大地的蹄音　;　夕阳残破　,　暮云飞动　,　辚辚辗过的战车使天空震颤　,　匣中宝剑因厮杀的渴望而铮然鸣响　!　饮烈酒的猛士哟　,　你们也敢饮敌人的颈中之血吗　?　呐喊的飓风旋过来又旋过去　,　暮色被血雾染成了绛紫　,　断肢残甲和依然暴睁双目的头颅纷纷坠地溅起沙尘。一痕初　升的弯月下面　,　闪亮的蹄光和闪亮的剑光之间嗖嗖飞过箭矢的流星…　...

他是在斩下了一名对手的首级之后被箭射中的。那一瞬　间　,　他似乎听到了侧面不远的地方弓弦铮然　,　劲矢带着死亡的啸叫破空而来　!　他本能地扭身闪避　,　但是晚了　,　一种骤临的、从未经历过的暴烈疼痛从头部的一侧迅速进散到全身　;　因为距离太近　,　箭头竟然洞穿了头盔并深深地嵌入了头骨　!

……无声的坠落。从马背到地面　,　也就是从生命到死亡。　这短短的距离被拉长了　:　他首先看到了他的青铜剑和他一起　坠下　,　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　接着他看到了致他于死　命的那张弓　,　正被敌人的手高举着　,　像极了野云掩映的那痕弯月　;　他还看到了倾覆的战车、杂乱的旌旗、同伴和部下惊诧莫名的目光　;　最后看到的是他的坐骑汗血宝马纷披着火焰一样的鬓毛　,　迎着西风悲愤的嘶鸣……这一切都没有声　音。是不是死亡来临的时候　,　听觉最先从生命里消失　?

但最后他还是昕到了声音　:　自己身体触地的声音　!　那一　声钝响　,　也许是从他身体内部发出来的　,　响过之后　,　就什么也没有了……

（三）

历史在线装书里成为故事　,　箭杆与血肉也早已朽蚀净尽。　而白骨和铜嫉留了下来　,　执拗地牢记着仇恨　,　使代代追忆者　骇然心惊　!　站在玻璃展台前　,　凝视着它们的对峙　,　我似乎听　见了颅骨惨白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　他是在想着有朝一日　,　把　箭射他的敌人斩于马下吗　?　那裹满绿色锈斑的铜嫉　,　仿佛也　瞠瞠啸叫着拼命限入　,　它依然挟着弓弦上迸出的期悍劲风　吗　?

两千多年的岁月过去了　,　难道你们还要对峙下去　?　什么样的仇恨不能化解　?　什么样的疮痛不能平复　?

时间能够抹去一切。但旧的对峙在时间里面消于无形　,　新　的对峙又会从时间里面产生出来　,　这不能不使我感到深深的　哀伤。被仇恨滋养的人们呵　,　要知道箭嫉的后裔是能够射穿　所有人头颅的枪弹　;　而所有的枪弹　,　全都是人的头颅灵机一　动制造出来的呀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