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霡霂。季姗姗从墓地回到家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虽然方大为已经死了一年了，但她依然感觉就象昨天发生的事情。她现在甚至能够清晰地记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那天也是清明，一个细雨霏霏的傍晚。当她接到电话，赶到位于二十二号公路的事故现场时，看到了凄惨的一幕。自己的未婚夫方大为，正坐在驾驶室里，宝马车的前部已经完全被对面的那辆东风货车挤扁，方大为被死死地卡在驾驶室里。鲜血透过已经破碎的挡风玻璃，喷溅到了东风货车的车头上。

抢救人员用了很长时间才将方大为从车里弄出来。季姗姗扑到方大为的跟前，看到了一个已经变形的男人。除头部以外，方大为整个人都被挤碎了，鲜血染红了全身。

据前来调查事故的民警介绍，二十二号公路的这个路段，是个事故多发地。几乎每年都要发生几起恶性的交通事故。他们也做了很多的工作，比如增加警示标志等，但还是不断有事故发生。

距事故发生地点约有一百多米的地方，有一个加油站。交警曾去那里了解过情况，但据当夜值班的工人说，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雨就这么一直稀稀拉拉地下着，季姗姗在自己的房间里哭着哭着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她突然被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惊醒了。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你好，谁呀。”季姗姗有气无力地对着手机打了个招呼。

电话对面没有一点动静。

“你好，请问你是谁？”季姗姗再次问道。

“你是季姗姗么？”一个稍显沉闷的男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是我，你是谁？”

“我是二十二号公路旁的加油站。”电话里的男人的声音愈发低沉。

“加油站？”季姗姗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睛说，“加油站找我干什么？”

“我是二十二号公路旁的加油站。”

“二十二号公……”季姗姗刚说到这儿，身上突然打了个冷战，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再说一遍，你是哪儿的？”

“二十二号公路旁的加油站。”男人在电话里再次重复道。

“你、请问你有什么事？”季姗姗感觉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喂喂，说话呀。”季姗姗有些莫名的急躁。

“还记得一年前么？”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一年前怎么了？”季姗姗已经开始意识到对方想要说什么了，但她还是有些不敢确定。

“你老公，不，你未婚夫，曾在一年前的这一天，在我们加油站门前的二十二号公路上，被一辆东风货车撞死了，我说的对吗？”男人说话的速度很慢，而且吐字也有些含糊不清，但季姗姗还是听清楚了。

“你是谁？”季姗姗并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反问道。

对方又是短暂的沉默。

“喂，说话呀，我问你是谁？”季姗姗开始烦乱起来。

“我是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对方再次开口说道，而且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

“你、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季姗姗发现自己的心跳开始有些不正常了。

“因为我看到了事故的全过程。”

“那又怎么样？”季姗姗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对着话筒说道，“事故早就调查清楚了，是东风车的司机疲劳驾驶，将车开到了对面的车道上，和我未婚夫的车……撞、撞……”季姗姗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当时那惨不忍睹的一幕，泪水再次涌出了眼眶。

“事情不是那样的。”男人在沉默了将近有半分钟之后，突然说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季姗姗擦了擦眼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我说，事情不是那样的。”男人重复了一遍。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你倒说来听听。”男人的话引起了季姗姗的好奇，虽然那次事故早已经结案，但听到男人这么一说，她还是想听听对方会如何说。

“我想提醒你注意。”男人稍微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起案子虽然已经完结，但东风车的司机至今也没有找到，是这样吧。”

听了对方的话之后，季姗姗倒吸了口凉气。

“你究竟想说什么？难道你知道那个司机在哪里？”季姗姗感觉这个男人有些特别，他似乎掌握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情况。

“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来加油站找我。”男人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季姗姗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此时已经是晚上10点半了。

她迅速穿上衣服，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此时季姗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下着小雨的深夜，仅凭一个陌生男人的一个电话，就不加思索的将车开到二十二号公路上。

雨仍在不停地下着，公路上方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青烟。

距离方大为出事的地点已经很近了，季姗姗突然把车子停在了路边，她觉得应该回拨一下刚才的那个电话。

“你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季姗姗放下电话，两眼呆呆地注视着前方，此时她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继续往前走。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当她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浮荡着的青烟，也随着刚刚刮起的微风悄悄地散去了。公路两边刚才还朦胧的景物，此时已经在这个清寂的深夜，悄悄地隐现了出来。

季姗姗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座加油站。她挂上档，慢慢地将车驶离了路边，朝着加油站开去。

当她刚刚将车子开到加油站门口时，突然听到自己的后面传来一种奇怪又令人心悸的声音。这是一种巨大的、由于金属之间强烈的碰撞而产生出的爆裂声。季姗姗甚至能听到金属在断裂时发出的那种清脆的声音。

她猛然回头看去。发现在离自己不远处，有一辆大货车停在了逆行道上。季姗姗将车停在路边，慢慢从车里下来，开始朝大货车走去。

大货车停的位置，正是去年方大为出事的地点。当她走近时，突然发现在大货车的前面，一辆宝马车已经被撞得支离破碎了。

“啊！”季姗姗禁不住惊叫了一声。她看到在宝马车里，方大为正坐在方向盘后面，眼珠由于巨大的压力而向外暴凸着，鲜红的血液正顺着嘴角不断地向下淌着。

“大为！”季姗姗大叫一声，一下子昏了过去。

当季姗姗醒来时，发现汗水已经浸透了衾枕。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了卫生间，当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委实吓了一跳。

她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血丝布满了眼球。她闭上眼睛，梦中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了眼前。她急忙睁开眼睛，打开水龙头，让自己的脸整个浸泡在了水里。

洗漱完毕，季姗姗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当她无意中拿起手机时，突然看到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电话号码。她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着这个号码的来历。渐渐地，她感觉一股凉意袭上了心头。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季姗姗一边端详着手机上的那一串号码，一边喃喃地说道。

她用颤抖的指尖回拨了那个电话，几秒钟之后，电话里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啊！”季姗姗不禁惊呼了一声，整个人一下子倒在了床上。

季姗姗将车开到了二十二号公路上，沿着公路向东缓慢地行驶着。

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阴霾得令人窒息。

“昨天晚上你们这里谁值班？”季姗姗一走进加油站，就对一个正在为顾客开发票的女孩问道。

“请问你有什么事么？”从旁边走过来一个30多岁的中年女人。

季姗姗看了这个女人一眼，勉强笑了一下说：“你好，我想打听一下，昨天晚上你们这里谁值班？”

“你问这个干什么？”女人的眼中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哦，您别误会。”季姗姗解释道，“我昨天晚上接到了一个电话，他说是你们加油站的，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有没有这个人。”

“是吗？”中年女人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用眼睛不断地上下打量着季姗姗。

“就是这个号码。”季姗姗将手机里的电话号码调了出来，放到中年女人的面前说，“您看看，这是不是你们这里的电话。”

中年女人看了一眼之后，脸上的表情似乎稍有缓和。

“不是我们这里的电话号码。”

“你确定么？”

“当然。”中年女人有些不快地说，“我是这里的主管，我们的电话多少号我还能不知道？”

“呵呵，说的也是。”季姗姗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接着问道，”那你们这附近还有别的加油站么？“

中年女人摇了摇头说：“没有，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加油站在大约十公里的地方。”

季姗姗回到车上，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昨天晚上在梦中，那个男人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未婚夫，曾在一年前的这一天，在我们加油站门前的二十二号公路上，被一辆东风货车撞死了。”

季姗姗猛然睁开了眼。

“加油站门前，加油站门前。”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她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加油站，又往加油站西边看了看，她发现，当时出事的地点并不是在这个加油站的门前，而是距加油站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

季姗姗急忙从车里下来，顺着公路向西——当时事故发生的地点走去。

当她来到出事地点的时候，发现公路旁边长满了半人多高的蒿草。再往纵深望去，隐隐还能看到有一些类似坟头的土堆零星地分布在蒿草之中。

“这里的坟都是一些冤死鬼。”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传进了季姗姗的耳中。她激灵打个冷战，急忙回头一看，见一个满头华发、皱纹堆垒的老妇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冤死鬼？”季姗姗吃惊地望着眼前的这位老人，“为什么这么说？”

“都是被汽车撞死的。”老人用手指了指公路说，“喏，都是在这里。”

“去年，一个年轻人在这里出了车祸，惨不忍睹。”老人接着说道，“前年更惨，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女孩也在这里，被一辆小汽车撞死了。”

清明时节的雨，就像女人的眼泪，连绵不断。黄昏，雨又开始如泣如诉地下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起风了，雨丝借助风势，不断地敲打着窗子。季姗姗站在窗前，看着雨水顺着玻璃缓缓地向下坠落，她猛然想起了很久的一件事。

那应该是在两年前的一个夜晚，她跟方大为开车一起从外地往家赶，当时就曾经从二十二号公路经过。由于她太困了，在车上一直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她记不清在经过哪个地方时，她感到车子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当时她睁开眼睛问开车的方大为怎么回事，方大为说没什么，可能撞倒了一条狗。

“难道那个小女孩是被……”刚想到这里，季姗姗忙又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当时方大为分明说是撞到了一条狗，他总不可能连人和狗都分不清吧。”

正当她为自己愚蠢的想法而自嘲时，突然，另外一个奇怪的念头呈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难道大为在骗我？这怎么可能呢？”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了，拿起车钥匙冲出了家门。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当季姗姗开车再次来到出事地点时，她惊异地发现，白天她看到的那些蒿草和乱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座闪着微弱灯光的加油站！

她走下了车。为了安全起见，她并没有将车熄火。

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发现在她所站的这个加油站往东约有一百多米的地方，竟然还有一座加油站！

“要加油么阿姨？”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昏暗的加油站里传了出来。

“啊！”季姗姗浑身猛地一哆嗦，她慢慢地将头转向声音所发出的方向。她看到在一座加油机的旁边，一个年龄大约有五六岁的女孩，手里正拿着一个油枪，冲着她甜甜地微笑着。

加油枪对于这个小女孩来说，委实太过庞大和笨重了，以至于小女孩不得不用两只手抱着。正当季姗姗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加油机的旁边。季姗姗看到是一个男人。但由于光线太暗，她看不清男人的脸。

男人将小女孩手中的加油枪接了过去，然后将她抱在了怀里。

“如果要加油，请把车开过来。”男人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握着加油枪，对季姗姗说道。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季姗姗此时已经听出来了，正是那天在梦中跟自己对话的那个男人！

季姗姗开始慢慢地向自己的车旁退去：“不，谢谢，我不加油。”她边说边拉开了车门。

“砰”的一声，季姗姗用力的将车门关上，紧接着挂挡，加油，车子飞也似地冲上了公路。当她刚把车子驶上二十二号公路不到一百米，就被对面的两道雪亮的光柱照的几乎睁不开眼。她急忙将车子往路边靠，但对面的灯光却迎着她扑面而来。

“啊！”季姗姗大叫一声，当灯光接近自己的时候，她看到了，那是一辆东风牌的货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