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阳光刚刚好,路两边的花都开了,一路策马,灰尘弥漫在新发的叶子上,遮盖了它们骄傲的鲜嫩。马蹄踩着青石路面,在戏院门外停住。
我听不懂戏,只喜欢敲打的热闹,父亲说,我生下来便哭闹不止,怎样哄也无济于事。父亲这样说时,我轻蔑的笑了笑,哭也就罢了,“闹”有点显摆他。
听母亲说,这样哭了一天一夜,脸都变了颜色,也无了力气。那个天天坐在椅子上神情清冷,面目固定的我的奶奶,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求神保佑。
眼看着没了出的气,恰有一阵锣鼓声,像听了召唤似的,我停止了哭,含着母亲的奶吸了起来。原来是要饭的花子路过,听说奶奶给了一次好赏,几顿好饭。后来只要我哭,奶奶敲木鱼,厨房敲碗,入厕敲尿桶。
打小没做过家务,读书也不好,不骑着仆人走路。不去拈花惹草,也不惹事生非,除了看着天空发呆,就去戏楼里听戏。不看天空也不去戏楼时,就骑着马奔跑,马累了,停下,会有莫名地恐慌和难受,那时间会想活着,也会想到死去,更多时间我什么都不想。
戏院里有多少戏子,我不知道,青衣、旦角、怜人,出将入相也不区分,哪里来,去哪里,唱的什么词,念的什么曲,我都不知道。别人鼓掌我不鼓掌,冷冷的看,安静的听,不定日子来,不定日子去。
没有前呼后涌,也无相好顾盼。
过了几年,母亲说,你该成婚了。我认真地打量了一次母亲,她的眉角有了皱纹。对于母亲说的话,到了耳边,会默默予以承应,没有愿意不愿意。
成婚那天,来了很多人,很热闹,母亲坐在前面,喝了她敬上的茶,笑了很久,好象很开心,母亲拉着她的手,两个女人的眼睛红红的。我在一边看着,没有不开心,也没有开心。
院子里搭了台子,父亲为了他儿子的婚事,请了唱戏的班子。我是在拜堂以后路过戏台的,那个唱青衣的恰是我只去的戏院里所见的女子。想当初在院中何等眷恋,到如今恩爱情又在哪边。她的眼神与我相遇,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上,酒洒了一地。
不知道谁扫走了碎渣子,只听得有人叹气,这新婚的日子,摔坏了东西,怎的是个好,怎的是个好。我被一堆人拥进了房里,她坐在一团红色的雕花大床里,应是垂着头,盖头遮掩了她的模样。
我睡着了,醒来,她还坐着。我问她,这样坐了一夜?她点了头没说话,红红的盖头像一堵墙。
戏,已散,一些凳子椅子摆在院里,戏台七零八落。
母亲每次看了我,欲言又止。父亲是冷决地转身,嘴里嘟囔着,走出很远,能听见他的叹息。一股冰凉的东西压着我,一直压到苔鲜铺满的幽暗井台,如同她的眼神。清冷,幽怨,期待……
不要再去戏院,父亲说,男人成婚了得养家。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做一些大家做的生意,连续三年没回家,偶尔会去戏院坐坐,敲打的热闹听起来却是挣脱不了的烦落。
三年后,我回了家,父母头发全白了,她比我在家好看了些。戏院还在,也不再去。
多年后,我听懂了戏,也记得了唱词,遇上熟稔的唱段,献上一些花篮,与所有的道谢一样陈词滥调,一样地笑。
台上,没了她的影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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