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高密市开发区红旗小学 赵希梅
半语是个女人,一个山村里的女人。
她曾在我的厂里打工。
是一个叫阿林的女工极力推荐的。她说:“老板娘,咱要的不是能干的人吗,她很勤快的,手也巧。再说,她这人极老实的,我们是多年的领居,我敢打包票的。”在她听我说还得要个工人时,向我提起了一个叫半语的女人。
“半语?她怎么竟叫了这样一个丑陋的名字?”我问阿林。阿林说其实她不叫这名字的,叫什么给忘了。反正在她小时候也不知是咋回事,说老半天的话听的人连蒙带猜地顶多明白一半意思,时间长了,她的名字就成了“半语”了。也许是怕我因为这不要她,阿林急急地说:“老板,咱要的可是干活的人,又不是要耍嘴皮子的,你说是吧?她这人真的挺好的,没有其他毛病。”
我笑了。我想见一见这个被称为“半语”的女人。
她来的时候,穿了一件白底的花花小褂,汗水渍的那白色也有点泛黄了,但是洗的很干净。看来家境也是比较困难的。她长的极普通,皮肤比较白,本来一白是遮百丑的,但不幸的是雀斑将她这点美丽占有了。我问了她几句话,发现她的确是说话极不利索的。我决定先用她几天看看。
正如阿林所说,半语是极巧的。仅仅一个上午,她就掌握了别人需要一天甚至几天才能掌握的技术。她很勤快的,眼里有活。在休息之余,她会顺手干点杂活,这是其他工人得吩咐下去之后才会做的。我发现,只要她走到哪,杂乱的瓶子、盒子或者有秩序了,或者就被她顺手拿到了工作间。
就这样她留在了厂子里。说起这厂子,也不过是个小做坊,是厂家一体的。
日子天天地过去,我觉得她虽不多说话,但心里是很明白的。月底开工资的时候,我比别人多给了她三十元钱,做为奖金。她非常感激。呜呜哑哑地说了什么我也没弄清,我想她说的可能是谢谢吧。后来的日子,她干的更卖力了,这让我感到她的好强。这在那群工人中,显得有点与众不同。因为厂里发工资不是根据计件来发,所以大部分人只干必须干的工作。而半语,好像分不清这一点。这让我感到她的无私。
一天上午,我有事出门了,中午时,雨突然来了。临走时,还有一部分盒子没来得及入仓,而我忘了吩咐下去。我想几百元钱是丢进雨里了。等我冒雨急赶着回去时,发现盒子已经进了仓库,虽说有一些雨渍,但总还可以用的。那几个因为路远而在仓库里午休的工人还在吃饭,头发是湿的。阿林说:“老板娘,你可得奖励半语呢,要不是她看天不好招呼着我们,这盒子可得全淋了。”半语坐在一旁,低着头继续吃着饭,脸红红的,嘴里含着饭,呜呜哑哑地说了几句话。我们听明白了,她说大家一起忙了。我们都笑了。
有时厂里效益不好,工人的工作很轻松,半天的活,往往不用三个小时就完成了。所以,有的工人一旦干完活,跟我说一声就走了。而半语总是最后一个才走。她说家里也没什么要忙的,丈夫在家就照应了,在这里多干点也没什么。她丈夫也是这么说的。
有时我在院子里忙,她只要干完了手头的活,总会帮帮我——帮我洗衣服,帮我打扫卫生,帮我整理厂子的边边角角。事虽小,但一点一点地培植着我对她的好感。
有时,我也与她做简单地交流。从她的话语中,我知道了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半语说起她的丈夫,眼神一下子明亮许多,满脸的喜悦。她是极为骄傲的,她的丈夫曾经考上了大学!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半语反复强调了好多遍,我知道她是怕我不相信。就是因为贫穷,贫穷……他的父母无力凑足学费……说到这里半语沉默了,很痛苦的样子。半语只读过三年书。所以她是极崇拜丈夫的,丈夫说做人要实诚,在厂子里干就得把厂子当成自个的家,半语就那样干了。丈夫说什么半语就信什么。这都是我从她的呜呜哑哑的话中猜出来的。她的儿子上一年级了,学习很好,她说一定要攒钱供他上大学。一定要攒钱!说到这话时我看到她的眼里写满认真。我想,她和他丈夫决不会让悲剧在他们的儿子身上重演的。
半语是个坚强的女人。山里人挣生活是比较难的,但我不曾听她说过生活有多么不易,也不曾听她报怨过什么,我一直觉得她很幸福,因为她有一个聪明的丈夫和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后来在一次闲聊中听阿林说我才知道,她的丈夫在一次拉石头时发生车娲,失去了一条腿。一个不幸的家庭啊,我不由叹息。但我没发现半语的沉沦。我想,半语虽然在语言上有残疾,但在精神上却比健康的人更理性。
每天,半语都是高高兴兴地来,高高兴兴地走。没见她与谁争执过,也没见她清闲过,她总是忙碌着。需要与别人交流什么了,她微笑着,努力地说着能让你听的再明白一点的话。我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简单的女人,其实比我们任何人更接近幸福。
后来,合同到期,我也转到了另一个城市发展。半语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但她的勤劳,她的微笑,她说话时的呜呜哑哑,她的简单的幸福,却一直留在我的心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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