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把波伏娃的《第二性》（两本）和萨特文集（三本）并排放在一起，就好像在现实世界里，他们并肩创作的契约式的爱情传奇，惊世骇俗非常人可以理解的相伴。他们生前的屋子和墓地隔一条街。他们不住在一起，但几乎天天见面，中午常一起吃饭聊天，恪守下午四点的约会。他们的思想和心灵绝对坦诚，包括对待两人各自的“偶然的爱情”。照片里的波伏娃温婉优雅，文字里的波伏娃拥有天才的理性和无可置疑的创作才华。

从来没有一本书象《第二性》给我带来如此挫败的感觉，这种阅读情绪几乎伴随该书的每一页。从书里十年前圈阅的句子和眉批来看，和现在的触动和会心之处有许多不同。也就是说，一个人大概要到30岁之后才开始缓慢地体会到自己的境遇和命脉，而在30岁之前，女人的生活象一个只顾吸纳的容器，承载的是来不及咀嚼就已流逝的岁月，对自己对事物缺乏一种间距和思考的态度，即做自己的外人。自然很容易就接受让男人支配和创造的世界，而忽略了女性生存的现实困境：物种对女人的奴役；一个次要者，相对主体的他者；一个从属者，极具依附性的封闭处境。

很少有女人对女性生存的共同基础较真，充满痛感的习俗觐见，对她来说只是偶尔的短暂的觉醒。大多数的女人屈服于只有孩子和男人的女性命运，守候单调重复的生活，把生命的超越和自由留给男人。女人的道路很狭窄，爱情常常被她视为拯救自己的途径。她对感情的依恋对家庭的经营几乎耗尽她一生的光阴，也就注定了她的有限和平庸。女人把握世界的欲望更多处于一种沉睡的状态，她不愿用安乐的生活去换取权利，是因为她不能为自己的自由选择承担责任。追求个人的价值体现，至今也被女人自己视同歧途，是与幸福无缘的。

犹如鸟瞰森林，《第二性》以精辟和系统的阐述解密女性。堪称经典的理论文字，展示女人从古到今的社会根源，形象，地位的变异和发展，描述和分析了以生理，传统教育，处境和特性等为主长期困绕女性生存的种种屏障，指出“把每个人都最大限度地结合社会，让每个人（不论男女）在社会上都可以独立地发展壮大”的妇女解放的道路。这颗时间的胶囊，拼出了有史以来女性最为完整的图像，读来力透纸背的哲学沉思录，思想的流淌犹如意志的横行。迄今为止，波伏娃的谆谆教诲，对女性的一生，仍然具有科普的意义。

应该看到，越来越多的现代女性在运动员，设计师，科学家，作家，总统等角色中大显身手，但大多数女人的成就感和归属感还是指向男人，不能解放自己的女人俯拾即是。妇女解放运动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对于那些要做一个“完整的人”的女性，她痛苦的程度与抗争的激烈程度成正比。女人要做自己的事业总是比男人更加艰难曲折。“男人不进步，女人一生都痛苦。”其中的沟沟坎坎，也让拥有健全理性的女人望而却步。但是，不要再拿“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来欺骗和安慰自己了，女人什么时候拥有自由而开放的心灵，她才能受自己的支配而不是受外在的支配，才能昂首挺立于世界，去冒险，去创造，去重建世界，甚或改写历史。

借《第二性》出版60周年之际，我做为它十年之前的读者，再次重温之后，写下这篇文字以为纪念，并向杰出的波伏娃遥远的致敬。

2009-4-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