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离我已有二十多年了。祖母的音容笑貌，我已记不大清晰了。祖母为我们下辈都做了些什么，我也记不大完整了。而祖母在我小的时候为我哼唱的童谣，我却时刻记得。每每想起，还清晰可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打我记事起，我就在祖母家。

祖母住在老家幺叔父家。那时，幺叔父还未成家。老家在沔阳彭场。我家却不在老家。在沔阳沙湖。离老家有四五十里。我家是四清运动那年搬去的。我父亲是要祖母去我家。只是祖母说，老幺还未成家，一人在家不放心。才没有去我家。我家那时虽然只有我们兄弟两人，但父母都要做事，照顾不过来，才将我送回了老家。留我哥在家帮忙。

我记得那是1973年。祖母家较苦寒，每餐都吃花饭（在大米里掺蔬菜叶子煮成的饭。而这样的饭，刚做出来是不好吃的，只能热现饭才好吃。）。我一看到这饭就不想吃，吵着要吃白米饭。祖母却说，白米饭不好吃，花饭好吃些。我不听，还是吵着要白米饭。祖母又说，家里没了粮食。我歪着脑壳想了想，说，我不信，我小爷（指我父亲）昨天还挑了一担谷来了的。我小爷说了要你郎给我煮白米饭我吃的。我小爷说你郎再不煮白米饭我吃，我小爷就来接我回家的。说完，我又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昨晚，我父亲来，是挑了一担谷。打我父亲一进家门，我就再也不肯下我父亲的身了。我吵着要回家。我父亲问我为什么要回家？我说，餐餐都吃花饭，花饭又不好吃。我父亲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难过地将头扭向了一边。过了一会儿，我父亲又笑着对我说，我明天要喇嘛（我们这里管祖母不叫奶奶，也不叫婆婆，而叫喇嘛。）专门给你弄白米饭。今天早上我父亲走，我也是吵着要回家。我父亲伤了会心，强挤出一丝笑来对我说，喇嘛要是再不给你煮白米饭，我就来接你回家。我这才顺从地放我父亲走了。

祖母听完，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颠着小脚，又去了厨房。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从厨房出来，笑着说，白米饭来了。

我高兴地接过碗，见里面只是少了几片菜叶子，我又皱起了眉。

祖母一见，叹了口气，说，你呀，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呃，我象你这大的时候，想一片菜叶子吃都难。餐餐吃的是野菜。有时，连野菜都没得吃。不然，我为么家十三岁就嫁到你汪家来了？说着说着，祖母流下了泪水。

我见祖母哭了，知道自己闯了祸，于是，我乖乖地端起碗，默默地吃了起来。

祖母这才擦去泪水，默默地看着我吃。

晚上，我照例是要躺在祖母的怀里，听祖母为我唱那总也唱不完的童谣：河那边的伢，吃巴巴；巴巴臭，吃黄豆；黄豆苦，吃萝卜；萝卜辣，逞倒他姆妈杀。

再有就是；月亮哥，跟我走，走到南津口，换提笆；提笆软，换竹片；竹片尖，刺上天；天又高，好打刀；刀又快，好切菜；菜又甜，好过年；菜生了蛆，大河里推，小河里流，一流流个水码头。

············

通常，我总是在祖母的哼唱中进入梦乡。

后来，家里的事体有了好转，父亲终于接我回了家。我终于可以再也不吃花饭了。可我却再也听不到祖母的哼唱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