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的山潭太古老了。千万个春秋的风霜雨雪，早已经把它的身躯刻满百千世纪的皱纹。

村头的山潭太执着了。不管冰封雪裹的严冬多么漫长，只要春风轻轻地一声呼唤，它总会毫不犹豫地春波荡漾，焕发出生命的新意。

山潭的荷花却枯萎凋谢了。带着辞别的哀愁，谢得心不甘情不愿；带着失落的辛酸，谢得肝肠寸断；带着悔恨的忧郁，谢得死不瞑目。

星泣月啼的夜，风声鹤唳凄惨悲戚。山潭旁孤零零的杏花树下，搭着一个漂浮摇荡的灵棚。

一个柱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老叟，似冬日里最后一片枯黄的残叶，漂浮于悲凉无涯的大海，忽隐忽现在蜿蜒的村头小道上。

老叟丢了拐杖怆然泪下，端起为亡者洗身的用具，心里有怒涛涌来的凄酸，目光像崩溃绝望的野狼，满脸忏悔和惭愧。　

他双膝脆在地下，颤抖掀开盖在亡灵身上的白布，搀扶起似沉睡中的尸体。叨咕着悲哀和悔怨；啊莲，我来了！　

蓦然，神差鬼使般的死尸，慢慢撑起散架似的身骨，莫名奇妙跌撞出了灵棚，向村头的山潭飘荡而去……

魂飞魄散的人们，闭着眼睛在惊疑中屏息。

啊莲默默地站在山潭边，惨淡的月光洒落在她似乎与谭崖一样古朴苍老的脸庞，惆怅的目光游移不定，像不知归家的潭水，驮着企盼和等待，随着通往村外那条蜿蜒的小溪，飞流很远很远，传述着沧桑的往事。

那一年，上世纪40年代末，一个杏花飘香的夜里,　一对青梅竹马的小恋人，　在山潭中戏水过家家。小夫妻喜庆的红烛才刚刚点燃。炫丽的烛光映在潭水，返在女孩天真浪漫如出水芙蓉般的脸上，幸福在两颗相连的心上迸出最美好的情愿。

祸从天降。突然，举着火把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围拢来，不由分说，把他俩捆了个结结实实。

原来，村中大户刘家的老爷死了，刘家为求冥福，相中孤苦伶仃十四岁的啊莲。老奸巨滑的刘家人略施鬼计，横加罪孽定要啊莲殉葬。

尽管滴血验贞，啊莲还是[ch*]女之身，但在刘家的淫威操纵下，族人无可奈何做出决定：把啊莲脱得一丝不挂绑在潭边的杏花树上。贴在树上的告示写明：三天内，有男人愿付5块大洋便可领走。若无人领走，三天后沉潭处死。　

而十六岁，叫狗剩的后生被逐出家园，永远不得返乡。狗剩怒发冲冠，仰天发誓：啊莲，等着我，做鬼我都要娶你！

下雨了，晶莹的雨珠滚落在啊莲憔悴的脸庞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珠。起风了，吹得山崩地裂，翻江倒海。啊莲龟缩在刘家灵堂墙角，毛骨悚然地望着悬在头上的白绫，恐惧绝望地呻吟，无助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凄风苦雨中，一阵抓劫匪……抓劫匪！的惊呼声把张灯结彩的刘家，捣得鸡飞狗跳。瑞在刀光剑影中护着啊莲冲往山上跑，枪声呼啸从头上掠过……

天亮了，打土豪分田地，啊莲翻身回乡做了主人。啊莲天天总在潭边的杏花树下想着、牵肠挂肚的狗哥。坚信救自己逃出虎口的狗哥还活在人世上。她要天天望着村前的这条小路，一直等到狗哥回来……

花开花落。款款走过。走过春的博发，走过夏的火热，走过秋的浪漫，走过冬的纯洁，好人总是梦幻成真。啊莲真的盼回了解放战争扛过枪，抗美援朝渡过江的狗哥。

水润春花月润云，江南春色今日欣。日月含情来引路，花好月圆天生成。雄姿英发的狗哥和青春活力的啊莲，在依山傍水的潭边兴起土木，憧憬着续就十二年前过家家未竞的婚礼梦……

饥荒，断炊，在大跃进放“卫星”的欢呼声中蔓延；水肿，死亡，在亩产十三万斤的凯歌里肆虐；眼前已是饿殍遍野，“新鬼烦厌旧鬼哭，天阴雨湿声湫湫。”

为拯救父老乡亲渡荒年，血气方刚的生产大队长狗剩，义无反顾打开军粮仓库赈灾。善良的父老乡亲死活不肯领粮，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哀求：我们宁可饿死，也不能让大队长犯公家的事啊。

闻讯，急如星火赶来的县长含着凄怆的泪花：乡亲父老们，我求你们把粮食拿回家吧！世代记住大队长的恩德。这就是振惊朝野的“抢军粮”事件。狗哥以十五年徒刑为代价，救活了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

星移斗转，血腥的凛风吹乱了莲花的头发，如刀的冰凌刺透了啊莲的心，冰霜雪雾肆虐着啊莲的情魄，电闪雷鸣折断了啊莲爱情的翅膀，任凭冰封雪裹。　啊莲仍然站在潭边的杏花树下，目光依旧落在山路的尽头。　

啊莲的内心千声万声呼唤着：快回来吧狗哥。海枯了，石烂了，我也要等你回来娶我。　

春风三度吹绿了江南岸。狗哥因狱中的一次事故，获准监外就医回到了家。春雨浴春春池满，春草逢春春山薰。春心春情缘春起，春花春月因春媚。啊莲欢喜的笑靥惊艳绝伦，美不胜收。

狗哥见到啊莲却像个闷葫芦，寂寥的沉默，硬邦邦扔下一句话：啊莲嫁人吧　！

啊莲的凤眼迸出了久违的春火，双手紧紧抱住狗哥手不松，千秋风情万般娇媚：嫁，嫁，现在就嫁给你！

除了我，嫁谁都行。狗哥竟丧尽天良，露出缘尽情绝狰狞的面孔，斩钉截铁得象头发了疯的狂狮，恶意凶残地在啊莲心上爪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　

不行偏就嫁你！啊莲倾尽柔情包容，死心塌地苦缠着辉哥。被缠急了的辉哥，像条疯狗胡乱往死里咬啊莲，铁骨铮铮的深情，疯狗式的狂咬也挡不住情真意挚的追缠啊！　

过了半年，狗哥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黑夜里，救起了投河的一个女人，女人是西村里风流寡妇牛皮婆，他男人大炼钢铁时死了，丢下一窝娃仔，一个比一个高半个头　。

狗哥说：有啥过不去的坎哩，我娶你。　牛皮婆大吃一惊：你连如花似玉的啊莲都不要，为什么娶我这个老寡妇？　

狗哥瓮声瓮气地说：不为啥，我就中意你。　

我有五个拖油瓶哩。不怕，我当他们是亲生的。　

我家穷得揭不开锅。不怕，我有力气，我碗里有一口就不让你们饿肚子。　

牛皮婆扑到狗哥怀里嘤缨地哭，狗哥说：明天我就把铺盖搬过来。　

狗哥到西村入赘那天，啊莲被狗哥不可思议的绝情撕碎了温馨多情的梦。　

不到半年，牛皮婆给狗哥添了个丁，消息传开，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这两人早就有一腿啦。苦心的啊莲只能收拾着命运的嘲弄，满腔哀怨自己的爱情谢幕了。　

往后的日子里，还总是让啊莲揪心的是，牛皮婆依旧风流不改，时不时偷汉子；还总是使啊莲百思不解的是，狗哥听说了，窝窝囊囊把牛皮婆骂一顿娘，也就算了。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

儿孙满堂的啊莲，真真切切知道，牛皮婆临死的时候，拉着狗哥的手不松劲，感恩戴德地说：哥，嫁给你，我不后悔，下辈子我还嫁你。狗哥说：好姐妹，我对不住你呦……

往事成空如烟灭，清风吹散云和雾。　

老叟从惊疑中清醒了，知道桔梗假死的啊莲回阳了。飞地跑到啊莲跟前：啊莲，等着我，做鬼我都要娶你！这是一生不变的誓言。

啊莲点了点头，满脸写满了问号，却说不出一句话。狗哥不管不顾，拉着啊莲花的手就往自己裆上放。　

啊莲的手抓了个空。　

几十年的疑问，怨恨得到了答案。

啊莲哀怨呜咽喊了声：我苦命的哥艾，做鬼我也要等你来娶我……

啊莲　做鬼我都要娶你……两道沧桑的颤声，在寂落的夜空中交融缠绕。

留下一个空间，由朋友们发挥想象，尽心地续个结尾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