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象是遥远的回音,带领我们追着梦的翅膀,在亘古不变的中国历史的长河里寻找一个金碧辉煌的王朝。她是史册里深藏的墨迹,带给人无法言说的美丽和忧愁;她是云彩里镌刻的记忆,留给世间难以忘却的厚重和大气。宛如宝剑上镶刻的星辰,恍若皇冠烘托的太阳,一袭轻纱下的曼妙舞蹈,摇醒了一个盛世的传说。
那是盛唐,那是“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古老的风铃开始变奏,浑厚如黄钟大吕的音符直贯苍穹。那也是唐朝!我用想象触摸他诗的轮廓,我手心的花含苞欲放,我梦想的枝头辍满星光。
没有比枫桥更波澜的心情,摇荡清秋的月亮;没有比李白更易醉的豪肠,张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李商隐的秋池浇开紫丁香的惆怅,渭城的朝雨沾湿王维的衣裳。在一个民族精神疆域里呈现出人生的壮美,艺术情怀的宏广。
在唐朝有如许多生命的拓荒,他们令人陶醉,却不能使人遗忘!
历史不会让任何人缺席它的宴会,只要你来过,就必然要留下。比如那个叫韩愈的大家。如果没有韩愈,今天的《现代汉语词典》就会少了这样的词汇。
那是蝇营狗苟、同工异曲、俱收并蓄、落井下石、动辄得咎、杂乱无章、一发千钧……
那是而“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者也”、“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韩愈所处的中唐,那是“风兼残雪起,河带断冰流”。他生在中原大地,那片古来的土地养育了老子、杜甫、刘禹锡、白居易、李贺、岳飞……
今天出河南孟县县城西不到五公里,太行脚下,黄河岸边,紫金山阳坡,一代文宗韩昌黎安息在这里。
他出生丧母,三岁丧父,兄嫂养育,十三岁时不意兄长去世;
他聪颖好学,少年发愤,日作千言,从困难磨砺中一路走来;
他四考进士,三次殿试,几经周折,终为朝廷所识;
他心胸坦荡,耿介直言,多次被贬,险些丢了性命;
他爱护百姓,勤政为民,经国济世,可为后人楷模;
他高抗大旗,端正文风,提携后贤,成了一代文宗,被后人尊为唐宋八大家之首。
细细看来,盛唐如日中天万邦来朝的威仪和荣耀早已成了追寻中的记忆,这个中国古代最鼎盛的朝代正在走向没落。但也正是这个时候,社会各种矛盾还没有完全激化,宦官专权还没有达到极至,藩镇们放慢了割据为王的步伐。平息了各地战乱,百姓有了一个暂时的喘息。虽一片祥和,却又黑云压顶。
初唐的意气风发早已变成了消沉冷漠,盛唐的雄视六合也变成了萧瑟落寞。所以,消沉内敛差不多是整个中唐的诗风,这诗风不但是诗歌的笔法,更多的是诗人的心路。虽还没到“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晚唐那样的极度萧索,但也是到了要理解那是气数,而非人力所能扭转的时刻!
有一个人却在这个时候提出了“文以载道”、“不平则鸣”,更为可贵的是,他的“道”,不是个人的修身养性、喜怒哀乐,而是人间正道、天地大道;他的“鸣”,不是个人的排解寄托、顾影自怜,而是张扬儒道、舍我其谁。
中唐的星空本来是如此的绚烂,有柳宗元、白居易、卢纶,有李益、刘禹锡、贾岛、 韦应物,有李坤、元稹、张祜、杜秋娘、有戴叔伦、顾况。
还有有落寞了千年的仕子张籍。还有鬼才李贺,他能标新立异,与贾岛、孟郊相似,都是苦吟诗人。他的苦吟赢得了后世极度的推崇,但是没有摆脱个人情感的抒发。
当然还有性格狷介孤傲,不谐流俗的孟郊。他虽有功名之心却因不善变通而少遇合,直到46岁才中进士,50岁做小官,一生沉落下僚、郁郁寡欢。饥饿、疾病、羁旅、衰老接踵而来,使他受尽了世间的苦难生活的磨难。400余首诗,多写忧伤悲苦之情。
从这点来看,同为中唐的韩愈也逃不了宿命。
他所提倡“文以载道”、“不平则鸣”的文学主张,并不是韩愈为了文学而文学的文学理论,而是他一生整个人格的真实写照。孟子说:“颂其诗,读其文,不知其人,可乎?”今天看来当然是不可!
文道和人道从来就是相通的。清人沈德潜说:“有第一等襟袍,第一等学说,斯有第一等真诗。”韩愈就是那个既有第一等学说,又有第一等襟袍的人,他用他的实际行动践行了自己的文学理论。
韩愈曾两次被贬,一次是上奏《论天旱人饥状》,本是反映京畿大旱、民不聊生,却遭幸臣所谗,贬为今广东阳山县令;另一次就是上书著名的《谏迎佛骨表》。两次被贬,都是因为上书,看来《新唐书》里说他“操行坚正,鲠言无所忌”所言不假。
沙漠上的狂风刮过古堡的废墟,书本中妄自描述着空中花园的美丽,人们希冀着听到消逝已久古乐的音律,时光带走了古文字的意义。历史的车轮缓缓轧了过去,轧碎了多少文明古迹。假如记忆可以移植,我相信古老的文明也能在今天重现。也可以让我们看到更加真实的韩愈。
中国历史上的罢黜贬废就象走花灯一般,来去匆匆,纷纷扰扰间几多悲伤。这样的远走是无奈,更多是是正直的沉沦,是直言的压抑。
屈原因奸臣诬陷而被贬到湖南;贾谊被贬长沙;苏轼被贬黄州;秦观被贬湘南。
宋诗僧惠洪,北宋宰相卢多逊、丁谓,南宋右司谏侍御史、参知政事的赵鼎,南宋参知政事的李光,南宋秘书少监胡铨,南宋秦桧死党两浙转运副使曹泳,宋末元初女纺织家黄道婆等都统统贬到了海南。
这些人中有政治的牺牲品,有应得流放的罪人,但更多的却是无奈的挣扎失败。
本来唐是中国历史上清明到令后人无限敬仰的光辉岁月,但是这样的政治宿命还是周期性的降临了。今天的我们可以列举出更长的一个名单,这不得不让我们更加清晰的看到那封建时代的风景线。
李白因王叔文改革集团的失败而被贬到夜郎。
太子洗马兼侍读刘纳言,唐高僧鉴真和尚被贬(流放)海南。
沈铨期因贪污和谄事张易之,被流放驩州。
刘禹锡因参与政治革新运动得罪了当朝权贵,被贬到安徽和州。
杜审言(杜甫的祖父),仕途失意被贬到南方极偏远的峰州。
王昌龄因“ 不矜细行,谤议沸腾"”,天宝年间被贬为龙标县尉。
王福畤因为教子(王勃)无方,被贬到交趾做县令。
白居易因得罪了朝廷权贵,被贬为江州司马。
柳宗元政治革新失败后,被贬永州。
而韩愈因上书劝阻获罪,被贬为潮州刺史
唐朝庄严地站在中华五千年的青史中,以博大的文化情怀和丰繁的艺术成就笑傲同侪。夜光杯里的葡萄红闪闪发亮,醉了一个又一个世纪,陶醉和震响了整个生命的世界。
然而那些坚守岁月的人,朝霞从此耀眼,残阳从此灿烂,中国从此芳醇神气,永久蕴香迷人。是这样吗,唐朝?
不是的,诗人是多难的,多艰辛的,那些琼浆一样的佳句是雪的结晶体。是韧性,是人性在最艰难的心路历程上留下的痕迹。被贬出,被流放的贤人们给了这个痕迹最光鲜的注脚。
把满纸才子的情高遐想折好,谁愿枕琴声做一场崇古清梦,醉于此间,永不醒来。纵使时间流淌,时光飞逝,美丽的唐朝不老,永恒的记忆不褪,但是那些诗人却实实在在的告诉我们是他们的脚步惊醒了我们心中唐朝那繁华的美梦!
要说韩愈的被贬就不得不说到佛。本来这个外来的泊品跟中国传统的儒学间尖锐的冲突是中国文化最柔情的杀戮,没有刀光剑影,但是却血泪纷飞。
中国历史上有三次对佛教的重大打击,称之为“三武灭佛”,分别发生在北魏道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时期,狂热笃信佛教的皇帝也有,比如韩愈提到的梁武帝萧衍。有些自己没主意的皇帝如唐代宗,宰相元载,李缙都佞佛,李缙尤甚,至不食荤血。并告诉皇帝,所有的好事都是佛带来的,比方安史之乱之所以能够迅速平定,土蕃回纥的退兵,仆固怀恩叛乱的平定,都非人力能为,而是佛的意思,唐代宗于是改变了听之任之的态度,也开始虔诚起来。
唐人信道,自比老子之后,但对佛也很是注重。韩愈却处在一个佛教疯狂的年代。
皇帝宪宗信佛,几近痴迷,听说陕西凤翔的法门寺供奉着一根佛骨,是释迦牟尼佛留下的一节指骨,每三十年开放一次,让人瞻仰礼拜,这样做,就能够求得风调雨顺,人人平安。宪宗就派了佞臣杜英奇率三十宫女,手捧鲜花,到陕西风翔迎取佛骨。而杜英奇这一路,耀武扬威,敲诈勒索,聚敛钱财,无恶不作,每到一处都要百姓倾城出动,红毡铺地,金银供奉,跪地膜拜。更有甚者,疯狂者甚至割掉头发、斩断手臂以表诚心。
这时候,多少人唯唯诺诺趋炎附势,韩愈却站了出来,义无反顾、义不容辞地写下了义正词严、义薄云天的《谏迎佛骨表》。
他说“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行,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於境,不令惑於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以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膨,祓除不祥,然後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膨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後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於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无任感激恳悃之至。谨奉表以闻,臣某诚惶诚恐。”
唐宪宗收到这个奏章,勃然大怒,立刻把宰相裴度叫了来,说韩愈诽谤朝廷,非把他处死不可。裴度连忙替韩愈求情,唐宪宗气慢慢平了,说:“韩愈说我信佛过了头,我还可宽恕他;他竟说信佛的皇帝,寿命都短促,这不是在咒我吗?就凭这一点,我不能饶他。”
后来,替韩愈求情的人越来越多,唐宪宗没杀韩愈,就把他降职到潮州去当刺史。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这首诗写于韩愈被贬潮州的路上。我第一次读这首诗的时候,我坐在书桌前迟迟没有站起,泪水却一次又一次湿润着我的眼眸。胸腹块垒,心灵悲恨,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直到这首诗烙在了我的心中。以后多次,每想起这首诗,都感到心气难平,我总能感觉到一个风骨凛凛的老人顽强地站在风雪之中,他是那么兀傲,那么倔强,那么光彩照人,却又是那么的孤单,那么的凄楚,那么的让人可怜。
韩愈不信佛,甚至排佛。就这一点,常常受到人的责难。信佛的人说他偏执,有的佛教徒甚至说他愚昧。我不懂佛教,当然我也不信佛,对佛教理论没有感悟,但我注意到了这样两个历史事实:韩愈在潮州,和寺庙僧人多有交往,有的甚至过从甚密,常有诗文唱和;韩愈一生最好的两个朋友,孟郊笃信佛教,贾岛本身就是一个僧人。
我想起一个朴素的道理,任何东西都有他的两面性,或者说,任何东西都是两面刃。屠刀可以割肉,也可以杀人。佛教或许真的可以超度生灵,但如果利用佛教做一些蝇营狗苟,这可能不是佛教的原旨吧?而历史之中,这样的事情偏偏不少。韩愈能和僧人贾岛成为朋友,却不能接受唐宪宗供奉佛骨,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记得司马光这样评价韩愈:“如雷霆列星,惊照今古。”已经垂老的韩愈感到再也无法北归了,黑云压顶之势让他感到了人生的惨然,他写下了这首《武关西逢配流吐番》。还有另一首《题临泷寺》:
不觉离家已五千,仍将衰病入泷船。
潮阳未到吾能说,海气昏昏水拍天。
一路走来,就来到了他仅仅呆了八个月却为他赢得了千古英名的潮州。
潮州现在有一座山叫韩山,有一片水叫韩水,有一条河叫韩渠,有一条路叫昌黎路,有一个学校叫昌黎学校。赵朴初先生在《访韩文公祠口占》中说韩愈:“不虚南谪八千里,赢得江山都姓韩。”
当代学者梁衡也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李渊父子虽然得了天下,大唐河山也没有听说哪山哪河易姓为李,倒是韩愈一个罪臣,在海边一块蛮夷之地施政八月,这里就忽然山河易姓了。历朝历代有多少人希望不朽,或刻碑勒石,或建庙建祠,但哪一块碑哪一座庙能大过高山,永如江河呢?”
潮州韩公祠巍峨高大,气势雄伟,这是潮州人民让辛劳的韩愈灵魂歇息的地方。潮州作为唐朝非常偏远贫瘠的一块版图,整个唐朝被贬而来的“罪臣”很多,被贬前官位比韩愈大的不知多少,可潮州单单记住了一个韩愈。
韩愈在潮州八个月,干了四件事情:解放奴婢,禁止买卖人口;兴修水利,凿井修渠;兴办学校,开发教育;祭杀鳄鱼,安顿百姓。
最为人纪念的就是兴办学校。到潮州不久,韩愈就写了《潮州请置乡校牒》,强调教育的重要性:“以德礼为先,而辅之以政刑也。夫欲用德礼,未有不由学校师弟子者。”于是,他一方面荐举地方俊彦赵德主持州学,一方面花大力气兴办乡校。办学缺资金,韩愈就“出己俸百千以为举本,收其赢余,以给学生厨馔。”百千之数,大致相当于韩愈八个多月的俸禄,也就是说,韩愈兴办学校,把其治潮州八月的俸禄,都捐了出来。
至此,我又想到关于韩愈“谀墓”的责难,说韩愈爱钱财,每写墓志铭都会索要不菲的“润笔”,并以此证明韩愈贪财。贪财的人能把自己的工资捐给希望工程吗?于是就有人说这是欺世盗名,那就只好让我闭嘴了。
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韩愈祭鳄了。潮州常有鳄鱼出没,为害百姓,多方治理,没有效果。韩愈到任没几天,写了一篇《鳄鱼文》,对鳄鱼说,你为害百姓已经很长时间了,现在我命令你赶快离远一点,否则就要组织刀枪杀掉你。然后就是《新唐书?韩愈传》的记载,说没几天,鳄鱼果真退避了六十里。潮州百姓很少再受到鳄鱼的侵害。
韩愈祭鳄,后世批判审问者很多。王安石在《送潮州吕使君》诗中告诫当时的潮州太守吕说:“不必移鳄鱼,诡怪以疑民。”
吴世昌则在《重新评价历史人物——试论韩愈其人》中评说《祭鳄鱼文》“真是中国文学史上弄虚作假、欺世盗名的一篇杰作”,“这位自称不信佛、不信神仙的儒家大师,竟能使鬼神呼风唤雨,当天晚上就‘有暴风震雷起湫水中,数日水尽涸’,鳄鱼们‘西迁六十里,从此潮州无鳄鱼之患了’”,“这样的神话实在编得拙劣可笑,无聊之极”。
郭朋在《隋唐佛教》中甚至说韩愈“一到潮州,就演出了一幕‘祭鳄鱼’的闹剧……堂堂一代大儒、朝廷命宫,竟把一种浑浑噩噩的野生动物,当成谈判的对象。要同他们进行‘谈判’已经是愚不可及了,而最后那种‘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的劲头,简直就是古代中国的‘堂?吉诃德’了!”
至于吴世昌先生仅就“祭鳄”一事就得出韩愈“弄虚作假、欺世盗名”的论断,我不敢苟同。吴先生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前辈,他的《词林新话》一书已在我的枕边伴我多年,他“我尊我师,更爱真理。不立学派,但立学风”的教导,多年来我一直作为自己追求学问的座右铭。但在韩愈“祭鳄”是否就是“弄虚作假、欺世盗名”,我也要“我尊我师,更爱真理”一回了。
事实上,历史中肯定“祭鳄”的记载并不少。苏轼肯定韩愈“能驯鳄鱼之暴”;明宜德年间潮州知府王源《增修韩祠之记》中称颂韩愈“存恤孤茕,逐远恶物”;清代楚州人周玉衡则在《谒韩文公祠》诗中说:“驱鳄文章非异术,化民诗礼亦丹心。”而“祭鳄”最后越传越神,最后成了传奇在百姓中流传,最少能证明“祭鳄”是取得了成效的。
其实,论来论去,韩愈是否“弄虚作假、欺世盗名”,还得看老百姓怎么说的。老百姓不会写书,不会作传,不会论文,不会引证,但他们却捐资给韩愈修了一座“韩公祠”。事实上也只有百姓才能真正的理解什么是做作,什么是实效!
韩愈堪称是一代宗师。他在《师说》中说“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
孟郊颇有诗名,但世道并不认可他,韩愈写《送孟东野序》为孟郊鸣不平,激动地发泄着对时代与社会埋没人才现象的一腔怨气;《送董邵南序》则借安慰因“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而只好去燕赵谋事的董邵南,抒发对才士沉沦不遇、生不逢时的感慨;《荐张籍状》、《荐樊宗师状》推荐张籍、樊宗师二人;《讳辩》为李贺打抱不平;《答李翊书》勉励李翊在治学作文上下工夫,不要急功近利,不要为权势利禄所诱惑;而他对贾岛的提携鼓励更为我们津津乐道,韩愈激励贾岛:
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飞云顿觉闲。
天恐文章中断绝,再生贾岛在人间。
以韩愈之名,对并不知名的贾岛盛赞若此,这是不是令我们今天一些生怕别人超过自己的高人们汗颜呢?
我们还应该看到这一点,韩愈能从中唐社会萎靡的世风中唱出一首首血性男儿的浩歌,并因此影响了中国后世的文章,固然和他的秉性天资有关,但如果一条大江里仅有一朵最高的浪花,它能形成波澜壮阔之势吗?正是韩愈身边聚集了这样一群才华横溢刻苦认真的文人诗人,才让韩愈的光辉光芒万丈。从这个角度说,韩愈好为人师,成就了历史,成就了文风,也成就了自己。
韩愈在潮州开办学校,大兴教育之风,使潮州成了一座文化的名城。有人统计,韩愈以前,潮州登进士第者只有三人,韩愈之后到南宋,潮州登进士第者一百七十三人。所以潮州人民才这样赞颂他:“文章随代起,烟瘴几时开。不有韩夫子,人心尚草莱!”南宋时潮州太守曾造亲眼看到了潮州的兴盛,他想起了韩愈:“昌黎韩公以儒学兴化,故其风声气习,传之益久而益光大。”
尊重知识是一种见识,爱护人才是一种修养,提携后人是一种道德。
有人敬他为一代文宗,有人说他是欺世盗名;有人说他耿介忠诚,有人说他苦心经营;他为大唐立下了彪炳史册的大功,但他却历经人间辛酸;他本是一个书生,却单身匹马降服了山东叛乱;他和柳宗元政见相背,却和柳宗元一生知己;他特立独行,却始终信道守道;他孤独傲岸,却门生无数;他的古诗奇绝酸涩,但他几乎所有的七绝都清新明快……
我就喜欢韩愈身上这种矛盾的特质,因为这样才算是一个内心丰富的人,才是在污浊的社会中安身立命的人!今人对古人太过苛求了,希望古贤人事都能体现出伟大的节操,其实人总是有社会性的,总是要在社会上生存的,我们也要将心比心才好。什么人才不会有缺点呢,我想那恐怕只有庙里的观音菩萨吧!
中唐那根透明的琴弦还在历史修长的十指下震颤,震落了美人脸上凝香的露华,是谁的眼泪还这样的甘之如泉?面对银烛秋光冷画屏,谁在叹息?独步瑶台的风采,高处不胜寒的无奈,切莫乱了音律,不然,古淡清醇的山水会恨你,恨你弹指惊春去。
而今,你还在散发着在沧桑中冶炼过的从容风味,让一代又一代文人墨客来品评你如盛绚的过往,一个泱泱大气的传说!
这就是继承与创新的关系。只有继承才有根基,只有创新才有生命,这是社会发展的亘古真理。可惜,真到了继承和创新的时候,我们往往忘记了这个道理。
一个叫狄金森的美国诗人把人生描绘成篱笆墙的内外。是的,我们一层又一层地爬过,事实上,这层层篱笆缀满荆棘,我们通过时,往往遍体鳞伤,身心俱毁。这时,你看到,我们要在墙外千萦百折,不屈地随风呼啸而过,空气中凝结下壮观的痕迹。虽然这样的痕迹是那样的艰辛!
历史的彼岸,也是春光明媚,秦桑低绿枝,燕草碧如丝。或可满载一舟春色,平铺十里湖光,看那水面清圆,风荷正举。
韩愈说“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这就是距离成就了美啊!“古心虽自鞭,世路终难拗”。是否可以做这般理解——虽常用古道热肠鞭策自我,然在这世上要生存下去,却总是违背初衷呢? 没有儒与佛的争辩,没有忠诚与功名的冲突,有的只是走不出历史的仁性从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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