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子出生在60年代末,由于家庭条件差,书读的不多,上完了初中就开始学起了做生意。
九几年时,他在村中的繁华地带融资了一个三、四千块钱的零售日常用品的小店,规模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常用的日用品样样齐全,外加低价收购一些山货再贩到城里,这小打小闹的小本生意,被他灵活的脑袋瓜子一倒腾,倒也蛮红火的。
几年的积攒,阔别了囊中羞涩的太平子也开始学着赶时尚了。
在他小店儿对门儿有几家理发店,便利的条件使他格外注重仪表。发型都是一年换两朝,模仿明星“四大天王”里的样式,热天剪个“板儿寸”,打点儿摩丝,发丝纹路清晰润泽黑亮。冷天留个“奔式”,吹了喷点儿发胶,亮泽定型、风吹不乱;西装革履再打上领带,持着眉宇间透出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还蛮帅气的。
新陈更替,鸟枪换炮。太平子把买来骑了几年的二手载重自行车换成了一辆车尾能冒烟儿的二手嘉陵,在乡下俗称“公鸡头儿”。一闲下来就夹着他的“公鸡头儿”吹起生硬的口哨,裹着呼呼的风声,开心的,得意的满村子兜风;再把他原来拿在手里把玩的袖珍收音机,换成了一个带有立体音响的有彩球旋转的收录机置放在小店货架醒目之处,放些现代的、古典的音乐,把音量调到极致。泡一壶茶,燃起一支带过滤嘴儿的4.7牌儿香烟,吸一口烟雾,吐出一个烟圈儿,再抿一口香茗 ,随着优美的旋律伴着动感的节奏一起哼哼,在小店周边转转,惬意的日子过的倒是悠哉游哉的。
改革开放以后,乡下的经济已不似以前那么萧条。相对而言,村里乡民们手头上还算是比较活套了,因此,无形的掀起了一股赌博风。一些山外的年轻“混混”凑到山里来打热闹,时常跟村里一些混得不错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摆长城”、“炸金花儿”。通宵达旦的赌,难决胜负,太平子也常把兜里备点儿钱,方便时也参入到输赢的角逐之中。赌这个东西,只要是沾上了,进入了角色,就很容易上瘾。为赌博,太平子跟他的牌友们没少挨他妈的骂,也没少掀赌桌。可他,却总是视若无闻。
手中有了些积蓄后,太平子决定告别单身,娶了邻村的一个姑娘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年后,太平子有了女儿,取名姗姗。小家伙长的蛮可爱的,一张胖乎乎儿的脸;一双大大的水灵灵的似乎会说话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满周岁就说话,那充满稚气的奶腔儿,小嘴儿又甜,别说,还就是人见人爱呐,加上家里添第一个孩子,都将她视为宝贝。
幸福的日子融满了欢声和笑语。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乌云悄声无息的笼罩了这家的屋顶,一场灭顶的灾难无情的偷袭了这个无辜的,原本幸福的家。
那年夏天,妻子带着两岁多的女儿在院子里跟邻居家的孩子们玩,感觉一向好动的女儿似乎比平常安静了许多,妻子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伸手触摸女儿的额头却发现女儿正在发烧,随即就把女儿送到当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感冒,就开始抗感染抗病毒打针治疗。女儿高烧总是早轻晚重,持续三天仍不见好转,时而休克,弥留之中就直说胡话。时而又清醒,就吵着要下地走动。经医院建议必须赶紧转到了县医院治疗。
到了县医院,接诊的医生例行公事进行了询问、量体温、量血压、抽血、化验、观察,待各项检查完毕之后,女儿已被折腾得精疲力尽,初步断定是患了小儿麻痹症。待进一步核实还需抽骨髓化验才能完全清楚。本来,医学上的学问博大精深,不是谁都随便就能懂的。再说,求医治病,遵照医嘱也是天经地义、无可非议的,可谁也没想到事情就出在该阻止抽那该死的骨髓。接下来的治疗是很残酷的,女儿辗转在冰凉的手术台上经受着背部穿刺、腿部穿刺的痛苦。空寂的手术室响彻了女儿声嘶力竭的哀求声,“叔叔,求求你,别弄了,我好痛!”“妈妈,救我,妈妈......”“爸 爸......”。看着女儿那张苍白无助、哀怨的脸,妻子的心,碎了。那阵阵刺耳的撕心裂肺的呐喊敲击撕裂着她的心髓!她替换不了女儿的痛,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助的女儿却是那么的无能为力,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无声的滑落。太平子无力面对女儿的痛苦,独自颤抖的蜷缩在角落里哽咽。 几天后,诊断结果再次出来了,又怀疑是急性脑膜炎!前次是小儿麻痹症,两种秣陵两可的结论又在逻辑上似乎有些牵强,对这个棘手的病例院方表示无能为力了,建议还是赶紧转到市医院治疗。无奈之下,女儿又第二次转院。
女儿送到了市里的太和医院。医生仔细的看过了在当地治疗的病历和各行检查的凭证。然后就做了详细的全面的检查。在通过十多天的观察治疗后,女儿的烧退了。可是,女儿的腿却站不起来了!医生诊断出在当地的县医院是误诊而引起的脑瘫,是抽了骨髓导致女儿最终才站不起来的。也许还有什么后遗症一时还不好一气定论,还有待观察。女儿在治疗的过程中,症状在日渐变化,无神的双眼呆滞而浑浊;神情恍惚,木讷;嘴也歪了,话说不利落了,涎水顺着嘴角直往下淌;胳膊明显僵硬,手指扭曲而变形;大小便失禁。 残酷的现实优于晴空霹雳,让这对年轻的夫妇精神彻底的崩溃了!“天啦!老天爷,为什么要这般折磨我们的女儿?!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承受这种痛苦?!”
女儿生病以后,家里的小店荒废了,因没精力经营也草草关闭。夫妇俩伴着女儿在市医院一住就是一年。在这一年多的治疗里,女儿只能通过外力勉强能够移动双腿,为女儿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并且还有借债。家中仅靠年迈的父母种几亩薄田,弟弟打渔换来微薄的收入已经支付不起女儿昂贵的治疗费用了。当地民政上也适当的给予了照顾,可有限的力量却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啊!文钱憋死英雄汉。太平子没钱,他没法买回女儿的康复!太平子没钱,他没法跟县医院打赢这场误诊的官司。无奈,他只能带着深深的失望,遗憾跟愧疚,买些必备的药物带着女儿回家休养。
世事难料,一个鲜花般的生命就在这场突发的病变中日渐枯萎。
在家里的治疗,太平子能够给予女儿只能是维持她的生命。
这个秋天,对太平子来说,好漫长。这个家已经没有原来的生气。老父亲每天除了扛着锄头下地,就是叼着旱烟袋呆呆的蹲坐在门槛上伤心地看着孙女;老母亲也除了成天喂猪、洗衣、做饭,就躲在没人的地方抹眼泪。那些天伦之乐的场景早已变成过去式,曾经那短暂的幸福只是昙花一现,奢侈的只能在脑海的深处回望......
女儿是太平子心头肉。肉,被割掉了,他的心,痛了。女儿是他的天。是他的精神支柱。天塌了,他的精神支柱也就垮了。太平子再没精力去生意了,不再去赚钱养家了,一段时间内,日夜守护他的女儿已经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几个月后,太平子,他变了。谁也没有注意,他是从哪刻起开始变的。他目光呆滞,表情木讷,精神恍惚,要么沉默,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见任何人;要么爬上房顶坐在房檐上狂笑不已;要么漫无目的的游走,一路喃喃自语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人们都说,太平子,他疯了。
他被乡政府送到市里的精神病院。
在他住院期间,妻子跟弟弟抽空去看过他几次,他的情绪一直是不稳定。
一年后,太平子出院了。
回到家中,太平子是真的康复了。他知道他该尽的责任和义务了,又开始赚钱了。他买回了冰柜,跟弟弟一起做起了猪肉生意,一块儿买猪,一块儿杀猪,再一块儿卖肉。
在灾难的磨砺中,太平子似乎找回了那个曾经遗失的他。他拼命的赚钱,为女儿买药。
女儿在药物的控制中,只能简单的结巴含混不清的只字片语 。看来,女儿的病在今生,痊愈的可能是很渺茫了,夫妇俩决定趁年轻再要一个孩子。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
上天对太平的“眷顾”并没有罢休,临产的妻子突然大出血而危在旦夕。乡邻用车连夜帮他把奄奄一息的妻子送到县医院。一天一夜的抢救,终究未能挽留住肚子里的孩子!
太平子,欲哭无泪。他的身心陷进了无底的沼泽,让他不得动弹,他不吃也不喝。原本残存在潜意识里的生存的希望已经荡然无存了,他的躯体只剩下了一个躯壳,灵魂游离在夜幕深处找不着回来的路......
时而清醒,时而又糊涂的太平子,频频游走在周边的荒郊野岭和邻村邻县,被家人n次找回,又n次走丢。
妻子的身心承载了太重的压力,早已超出了负荷,她再也承受不了这份煎熬。对这个家庭、对这段婚姻她已失去了信心,她实在没力气再支撑下去,她举起了白旗。她还年轻,她不甘心就这样把自己永远葬送囚禁在这个家里。
拿着拟好的离婚协议书,她擦干了在这里留下的最后一滴泪,狠心的走进了法院。
离婚协议书必须由双方签字才能生效。清醒时的太平子跟家人一致拒绝签字。在双方僵持之下,他们又分居了两年多。这样,就顺利成章的铸就了婚姻破裂的事实,妻子的请求得到了法院的正式宣判。
妻子携着疲惫不堪的身心,独自伤心的离开了这个曾经给过她幸福,给过她梦想,给过她爱恋,给过她温暖的支离破碎的家。
妻子的逃离,让太平子的精神就彻底崩溃了。人们都说,太平子这次是很难再“走”过来了!年迈的父母整日是以泪洗面。家中的大梁就只能由他弟弟一个人挑起,为了侄女,他一直单身。
2003年的春天,村里预测了10多年的电站终于要动工修建了。
紧接着,就是政府部门对移民房屋的补偿和安置。
太平子再次被政府遣送到市精神病院;女儿被政府安置到县福利院;弟弟带着父母伤心地搬出了这个给他们带来噩梦的家,告别了这片热恋过的土地,迁居到嫁在邻县的妹妹那里生活。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同。不幸的人的一生到底要经历多少坎坷?多少磨难?
2005年夏天,在市精神病院接受了两年多治疗的太平子,医生说,如果在不受刺激的情况下,病情基本上可以得到控制。他想出院,经过当地政府部门跟市精神医院协商后,同意了他的要求。
几度风雨,几番沉浮。太平子怀着沉重的心情踏上了阔别几年回家的路。看到昔日生活的地方已被一片汪洋代替,他木然。碧绿的水面上布满了捕鱼的粘网,一望无垠的河面一片沉寂,偶尔有几艘渔船从上面轻轻的划过,荡起层层涟漪,也勾起他心潮里太多的记忆......
当地政府不放心他在邻县的家中居住,把他也安置在福利院跟女儿一起生活。
太平子太累了,他想好好的休息,不去想也不去问,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女儿。如其说他不想不问,还不如说他已经失去了真正“活”下去的勇气。有老乡去那里看他,看到的是变得颓废,低落,俨然跟形同行尸走肉没有两样的太平子。他说:我的后半辈子就这么过算了,女儿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我也不想再奢求什么,......太平子句句消极的话语,模糊了老乡的眼睛,听痛了老乡的心,一个血气方刚铁铮铮的汉子在挫败中再也找不到“生”的信念,是遗憾?还是惋惜?
在县城的西头小巷深处的福利院门口,常常有人看到依坐在那里的一对父女。没有思想,没有表情。那“佝偻”的身躯跟他41岁的真实年龄却有了强烈的对比,无神的眼神透出了百般的无奈,佯装的的笑脸里写满了生硬,灵魂似已游离了他们的身心,只剩下躯壳,在门口守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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