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娟今年三十七,从远处看,就象夜幕降临时一朵悄然开放的茉莉。一米五三的个子,纤巧瘦小,一双灵活迷人的眼睛,总象有说不完的话,眉毛被褐色的眉笔描成柳叶形,精致的鼻子,轮廓分明的嘴唇,只是走近了,才发现她的皮肤因过分的消瘦,眼角和嘴唇周围有显而易见的皱纹。
你要是以为她是个愁苦的女人那就大错特错,的确,李娟平时不爱打扮,一年四季喜欢穿乌鸦一样的黑色衣服,老气横秋,摇摆着骨干的身躯,好象大风一吹就能把她带上房顶。同学要聚会,李娟将身上的黑色风衣脱掉,换上新买的白色开胸羊毛杉,拿着化装盒往脸上扑粉,然后进了美甲店,花了七十元做了手的护理,五十元做了指甲。
夜幕中,李娟将一双染成粉红色指甲的手伸在路灯下观赏,心里嘀咕道:“真是多余,一双粗糙干活的手怎么保养还是不复鲜嫩。”
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小绵羊”酒店而去。
十几年未谋面的同学见面,分外亲热。席间,男人一堆,女人一团,辗转的日子叙说往昔的情怀,感叹岁月的变迁,激扬的青春不可逆转地跌落在世间生活的洪流,有的顺风顺水一路行吟,有的劈波斩浪逆流而行,有的苦苦挣扎迂回搏击。男人们的话题总是被春风得意的人引领,高谈阔论仕途经济,一个个仿佛安帮定国之才,中间也插科打诨年轻时相宜的女生——过去的娇容引起的心动,如今为人妇也能重温一下当年未遂的悸动。
李娟一直顾盼着旧日的同学,过去爱脸红的变得大胆,曾经喧哗不停的倒显得稳沉。那个叫林画的女生,怎么还留着学生头,白里透红的皮肤,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哦,原来一直在家做太太;那个羞涩内向的邓莲儿,时时发出热烈的笑声,原来她已经是税务局的部门主管。
只是她们谈论的话题李娟插不上嘴,市里人事的变动,商海里的浮动,与她十分遥远。
“李娟,你还是老样子,怎么不说话?当年你可是一张麻雀嘴。”邓莲儿转过脸来问她:“你和高亮真令人羡慕!”
“你们讲的事都太高级了,我的生活圈子没什么大人物,只有我的老板算大人物。”李娟咯咯地笑着,拍着邓莲儿的肩。
林画轻言细语地说:“李娟,你和高亮还真行,一直走到现在,他今天怎么没来?”
李娟乐不可支地说:“他今天上夜班,我不向你们有蛮多可以拿得上台面的富有,只有高亮是我唯一值得炫耀的人。”
同学之间信息寥落,而李娟和高亮的爱情故事一直是同学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二)
高中,邻班早熟的高亮就看上了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李娟。李娟只觉得白净的高亮一副听话乖学生的模样,爱说笑的李娟并不知晓。毕业后,高亮去武汉上了警校,李娟在家乡读了商校,一放假高亮就往李娟学校跑,当着同学的面,李娟劈头问:“你放假不回家,往我这来干什么?”
“请你看电影?”高亮上了警校,胆子大了起来,脸上的红晕依然起伏,声音却洪亮了许多。
“我们俩看什么电影?再叫一个人差不多。”李娟板着脸说。
高亮骑了自行车四处找同学,那时通讯不发达,等找到同学,他们三人进了电影院,电影院的人已起立,屏幕上正在唱片尾歌。
李娟毕业,分到商场,高亮隔了柜台喊:“李娟,李娟。”
“我上班,你来干什么?要扣工资的,到外面去。”李娟扬着手中的文具盒不高兴地说。
高亮笑一下,用手整下警帽,走出商场。下了班,李娟拎了包准备去车站搭车,高亮在商场门口对她敬了个军礼说:“你辛苦了一天,我请你吃饭。”
“谁吃你的饭?我回家吃。”李娟疲倦地回答。
一路上,李娟用恶狠狠的口气,埋怨柜长排班不公,大热天,让她上下午班,好班给了狐媚的高条同行。
高亮点头附和道:“就是,怎么这样偏心?好事都让一个人得了。”
下一次来,高亮直接进商场,在柜台外和李娟的柜长敬烟,李娟在旁愤然得直翻白眼,下班拎了包不理高亮直接奔车站。
第二日,柜长对李娟说:“你明天上早班吧,你的男朋友还真不错,不会喝酒还一个劲地跟我喝,够味。”
“谁说你是我男朋友?”李娟对前来的高亮恼羞成怒地吼道,“你这样瞎说,我还怎么找人?”
“这是送给你的。”高亮不疾不缓地将手中的鞋盒放在柜台上。
“谁让你买的?拿回去。”李娟把鞋盒往高亮手里推。
“你生日,我不知道送什么?反正我已经买了,家里没人穿,你不要就送人吧。”高亮把鞋盒往柜台里一扔,里面一双崭新的旅游鞋滚了出来。
李娟楞楞地摸着白色的旅游鞋,那时她心里喜欢的是高中的班长,可是男子气概的班长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她远远地望着班长矫健的背影,独自品尝暗恋的滋味。其实高亮也不错,为什么就不能答应他?只是他家是乡下的,她的父亲会答应吗?
李娟的父亲是一家工厂的技师,在家威严,霸道,一言九鼎,言语里经常瞧不起乡下人,粗鲁地对待没有工作的母亲,李娟和弟妹都怕他。
李娟只有偷偷地和高亮谈着恋爱。情到深处,难自禁。李娟一个月的例假没来,她吓得满身是汗,跑到新华书店,翻《妇女必读》。
“真是怀孕了,怎么办?”李娟如临大敌地问高亮。
高亮扯着长江大堤上的青草说:“什么怎么办?结婚就行了。”
“不行,我不敢跟爸爸说,他会生气的,他会吵我的。”李娟慌张地摇着头。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这样吧。”高亮把手里的青草往空中一扔,烦恼地说:“就因为我是乡下的?你爸还不是乡下的,出来几天就忘本了。”
“你不懂,我爸爸会觉得自己没面子。”李娟用手捶着肚子说,“我问过了,去医院打孩子要证明,书上说,有的人蹦跳也能把孩子流掉,即使我们结婚也不能怀着孩子结婚,这多不好听。”
“你们城里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高亮站起来,死劲替着脚下的青草。
李娟抱着头从大堤上滚了下去,站在堤脚,开始不停地上下高抬腿。
高亮顺着大堤跑下来,拽着李娟的手碗道:“你疯了,回家先跟你妈说,由你妈再跟你爸讲,我就不信搞不成。”
“我害怕,不敢讲。”李娟捂着眼睛哭道:“都是你害的,你害的。”
“那我到你家提亲。”高亮一看李娟的眼泪,语气软了下来,小心地说:“我到你家跟你父亲当面讲,我做的,我负责。”
“你千万别去,他会打断你的腿。”李娟索性大哭。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哭也没用。”高亮无措地摸着李娟柔软的头发。
日子就在焦虑中度过,李娟愈加瘦得伶仃,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一天,李娟的母亲在上班前关切地问她:“娟儿,你的例假都两个月没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妈,我。。。。。。“李娟心中的委屈和憋闷如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李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母亲捶着腿说:“你闯了大祸,你爸那,少不了要下跪的。”
木已成舟,李娟面对父亲的责难辱骂,低头跪着膝盖发酸,始终不发一言。
婚事仓促,却也热闹,只是发亲时,高亮跪着接受了李父居高临下的教诲:“如有一天,你对不起我家的娟儿,我饶不了你。你要发誓。”
高亮面对顽固的李父与其发誓,不如说是承诺,为了更快地把李娟娶过去,高家那边的客人已经等着焦急。
婚,圆满地结了,七个月后,李娟生下了一个漂亮女婴,而李父得了胃癌。病中的李父才明白女儿选对了人,高亮言语不多,忙上忙下,手脚勤快,家里家外安排妥当。李父终于没熬过病疼的折磨,弥留之际,拉着高亮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高亮,这个家就靠你了,在这里我谢谢你。”
(三)
操办完李父的丧事,李母被厂里照顾当了一名清洁工,之后李娟的弟弟和妹妹先后成亲,期间,李娟的商场倒闭,重谋职业,一直在超市工作,经过几年的努力,她已经负责c类城市所有卖场的奶制品渠道工作,都是品牌,不愁销售,李娟的老板嘴上从不承认李娟的业绩,暗中十分器重她。其他的业务员熟悉市场,自立门户做了主人,李娟没有野心,城市不大,从城市的东头到西头最多一个小时,辛苦一些,薪水比同行高出二分之一。下了班,累坏了,回到家倒头就睡。
高亮在看守所上班,有时难免应酬,过了夜里九点,高亮还没回来,李娟带着女儿出门,坐在楼梯口打电话:“高亮,你在哪?我没有带钥匙,和姑娘在门外吹冷风。”
高亮急匆匆开了警车回来,埋怨道:“你出门怎么不带钥匙?外面多冷。”
“我要是带了钥匙你会回来吗?”李娟反问说:“你们能有什么活动?总不是打牌?”
“不打牌怎么能升职?”高亮反驳道。
“你这样安心拿工资就行了,你们所不错,我们两人的收入在这座城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李娟满不在乎地说。
高亮每次应酬,李娟都打电话说没带钥匙,有一次高亮的所长接过电话对李娟道:“小李呀,把你家的小高借两个小时,你要把钥匙带好。”
李娟格格地笑,回答:“跟着您,我放心。”
夜里,高亮回到家,脱了衣服上床,李娟把被子往怀里一抱,说:“今天我和姑娘睡,你睡沙发。”
高亮婚后一直没跟李娟分过床,受到冷遇,不满地道:“老婆,你把我管这样严,我哪里能升官发财?”
“什么时候让你升官发财了?这样不挺好吗?有皇粮吃就不错了,别学坏。”李娟把一床被子从床下拖出来,扔给高亮。
在家,李娟的脸色是家里的晴雨表,李娟要是板着脸不说话,高亮将食指举在嘴边对女儿说:“今天我们要表现好一点,妈妈随时会发火,那就遭殃了。”
林画和邓莲儿听着李娟讲述家中的趣事,一脸不信地说:“李娟,你还蛮有办法的,把高亮收拾得这样服帖。”
“什么收拾?我从来没收拾过他,只是他答应了我的父亲,要实现诺言,结婚后,我越来越喜欢他了,只是不会表现。”李娟眼里荡漾着温情道:“哪向你们不是荷包鼓便是腰杆子粗。”
“哪呀,老公经常不在家,只是生活无忧是了。”林画幽幽地道。
邓莲儿低声告诉李娟,林画的老公家外有家。
林画趁邓莲儿上洗手间时,压着嗓音说:“她呀,离婚了,好强的把孩子的姓都改了,人前风光,背后一把辛酸泪。”
聚会散了,微风吹拂着李娟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高亮打来电话,问:“到家了吗?有什么新鲜的事讲给我听听?”
-全文完-
▷ 进入花开四季香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