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军和张英子结婚是前几年的事儿。那个时候陶军家里很穷,父亲过世得早,母亲又患有严重的哮喘病,根本不能下地干活儿,家里里里外外的重担就全压在了陶军一人身上。
陶军没有工作,又没有读过多少书,全家的经济来源都靠他耕种村里的集体土地来维持,除去支付母亲的医药费就所剩无几了。所以当初迎娶张英子时,给张家下的聘金很寒碜,只有向亲戚朋友借的一千块钱。
难得的是,张英子看重的是陶军的孝心和实诚,并不是很在乎陶家有钱还是没钱,不顾家人的极力反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陶军。为此,陶军一直觉得很愧疚,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让张英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俗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张英子坚信自己没有嫁错人。过门之后,张英子殷勤地侍奉婆婆,每日里洒扫庭除,浆洗缝补,养鸡喂猪,不辞苦不辞累,很快便把这个家拾掇得井井有条。陶军没有了后顾之忧,干起活来格外出力,除了种田,陶军又织了几条渔网,干起了捕鱼的副业。
这日子一天天好过了,可陶军却怎么也提不起高兴劲儿来。细心的陶军发现,以前张英子白皙的手如今满布老茧,一入冬便皲裂成一道道黑糊糊的血口子:这是常年做农活的农妇才会有的一双手呵。
不久,发生了一件事,更加重了陶军心中的不安。
一天晚上,陶军瞒着张英子,从准备第二天挑到县城市集上去卖的鱼里,挑出一条个儿最大的,煎了一大盘。这两年虽说生活条件改善了,但是餐桌上仍然少见荤菜,尤其是母亲的病情一天天加重,这个家里早已是三月不知肉滋味了。饭菜端上桌后,张英子说什么也不肯吃,反倒埋怨陶军浪费。婆婆和陶军好劝歹劝,张英子这才“自作主张”将鱼一分为三:鱼身、鱼头夹到婆婆和陶军的碗里,鱼尾归自己。
于是,婆婆吃鱼肉,陶军吃鱼头,张英子只肯吃鱼尾,一家人心事重重咽下了这顿饭。陶军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想一家人开开心心吃顿好菜饭的,没想到就连这种最简单的心愿也难以实现,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
第二天,陶军郑重地向家人宣布了一个决定:自己要南下广州打工。母亲一听,当即就愣怔住了。陶军见状,忙悄悄地把张英子拉到一旁,还没等他开口,张英子就笑着说了:“你是担心妈妈缺人照顾吗?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就够了。”
陶军走后,张英子每天除了干农活家务活,其余时间都在陪婆婆聊天。在张英子的描述里,外面的世界比想象中的还要精彩百倍: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处处霓虹闪烁,遍地都是黄金。婆婆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张英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不久,婆婆也觉得外面的世界真精彩,陶军在外打工肯定不会吃亏的。可婆婆不知道,每天晚上张英子都是数着自己的泪珠儿睡着的。
陶军一去大半年没有音讯,到了第二年的春上,才给家里写来一封信。陶军在信上说,自己在广州混得很好,要母亲和妻子不要担心,还说要张英子去广州玩几天。随信寄来三百块钱。
张英子捧着丈夫写来的信,捂在热热的心窝上,眼泪扑簌簌就流了一脸。
两天后,张英子见到了陶军。陶军专门在租住房对面的“好再来”酒楼里订了一桌酒菜,张英子坐在陶军对面,眼眶里泪花闪闪。
陶军说:“咱现在有钱了,也当一回财主。这一盆是酒楼的招牌菜“八仙过海”,是用八种海鲜做成的。来,吃,吃。”
桌上,一只硕大的瓦盆,盖着盖儿,气眼里热浪滚滚。
张英子噙着泪水,招手叫来服务员:“把这碗菜撤下去吧,来一盘鱼香肉丝就成。”
陶军连忙阻拦,张英子执意要换菜。陶军拗不过她,只好换上来两样便宜的荤菜。
吃完饭后,张英子借口要上洗手间,陶军先回了家。半个小时之后,陶军意外地接到了张英子从火车站打来的电话。
陶军一下子急了:“不是说好了多玩几天再回家的吗?怎么才玩了一天就要走?是不是担心这边开销大?没事的,我现在手上有的是钱。”
“你骗谁,”张英子哽咽地说。“刚下火车那天,我就看到你的气色不大好,手指甲里全是黑泥,起了老厚的茧子,衣服穿得又少……军,外面不好过,就早点回家来吧。”
陶军拿话筒的手微微发抖。
“对了,我要酒楼的服务员把那个‘八仙过海’打包了,人家只收了我四十元钱,广州的东西就是便宜……你趁热吃了吧,很补的。”
搁下话筒,陶军已是泣不成声。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饭店服务员打扮的人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递到陶军手上。陶军呆呆地把它丢在一边。这哪里是什么“八仙过海”,就是一道普通的清炖鲢鱼。
陶军坚定了一个想法:从现在开始,他要努力挣钱。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一定要让张英子到五星级酒店吃一顿真真正正的好菜饭。
可是,他一个打工仔,能实现自己“奢侈”的愿望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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