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总有那么一天,无论多忙,终得抽出时间与过去的先灵见见面,问问安,尽管只是一抷黄土,尽管阴阳两界,事隔多年。
老家在桂阳,往北,偏西,一个寻常的村庄,再过去就是永州地界。地势不算高,依旧山连着山,水依着水。河流不宽不浅,清澈得像一支山歌,从前村出来又绕进后村的心窝。一条路也是弯弯曲曲,如醉酒的老汉,东边两步,西边三步,一个趔趄就找不着去向。
这,是我最愁的,里程说远不远,走一走也得半天。以前路况极差,颠簸得像筛谷,逢下雨更是寸步难行。如今村前一段铺上水泥,虽窄了些,终究平坦了。为这条路村干部来家两次,大红请柬,来拿捐款。他们对父亲说,这下好了,您老得多回去看看。父亲很高兴。父亲算是村里的名人,时兴的说法是偶像,那年月,穷山沟里的孩子考大学,上北京,还在毛主[xi]身边工作,不知羡慕死多少人。据说当年村里还有父母以他当榜样教育孩子。说起这些往事,父亲仿佛回到了当年。
父亲乡土观念极重,最甜的是故乡水,最亲的是故乡人。老知识分子,平日里读书写字,家务均由母亲操持,一年也难得下回厨房,但家乡来客,他必亲自掌勺。为此,我们还经常开他玩笑,呵呵,今天该您出手。父亲的手艺委实一般,但每次大家都吃得有滋有味。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不能忘本,之间的内容便包含了清明这车马劳顿的一趟。本者,祖先也。父亲说这话时每每语重心长。
老家于我,其实更像一个梦,不在这里出生,也没在这里成长,每年一次的行程,来匆匆,去也匆匆,一些人、事也皆是受之于父亲之口,因此,这感情便来得有些复杂,如此神圣却又如此飘渺。行前,我更多的是当作一次踏青,往乡间,闻一闻草籽的清香,品一品油菜的金黄。但脚步踏上那块土地,眼里触及那方山水,便不由得沉重和庄严。多少年,这里的一切似乎没变,长长的街巷,青溜的石板,房屋错落,朴实中露出岁月的斑驳。这些年,青壮纷纷外出打工之后,尤显清冷和寂寥。老屋还在,不过已是一堆废墟,无人居住加上多年风雨的侵袭,终于塌了,残砖碎瓦散了一地,唯有厅堂之中令人诧异地生出一棵小树,饱受天光春雨,愈发亭亭玉立。
实在值得一提的是老家的大碗茶。将茶叶置于壶中加井水煮沸,倒出来,不用茶杯用碗接,颜色暗红,温润及底,未及品尝便被热气中的清香所醉,如果再来一碗金灿灿,软绵绵,扯着糖丝的糯米粑,真是美极。这些都是这里生活中平常不过的习惯,饭前饭后,串门来客无不如此。村中老人长寿者不少,想来与此颇有关联。
清明是除过年之外村里最热闹的时节,前三后三(天)人多如潮,如逢周末更显繁忙。游子归来了,亲人赶来了,大车小车停满。墟场上,精明的生意人早已将祭祀物品准备妥当,摆放得花枝招展,老远就笑着,回来了,好啊,看看需要什么。此时的价钱最公道,也不须多言,似乎再说一句便埋没了乡情。
村后山上,沿陡峭的山路攀行,山顶,几棵松树下并排两座坟堆,他们是我的奶奶和伯伯,如此高且难行的地点,真不知当初是怎样的打算又花费了怎样的气力才抬了上来。爷爷走得太急,听说那年父亲八岁,跑到了山的那一边,不过依旧的一顶黄沙,半幅老画。旁边一块空地,土已整齐,听说伯娘已经预定。春风中,草早来了,一丛丛的绿,几只鸟不知躲于何处,叫得缓慢而有些凄清。一担石灰,黄土之前,轻轻漾上,摆上香烛祭品,无非鸡鸭鱼肉,一碗水酒。立定,拜,再拜,风微微袭来,山头除了硝烟,也荡起一丝冷意。清明,就这般散开了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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