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后的高岗上,有一段百米长的铁轨孤独地卧着,陪伴它的只有一些小石块儿,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我第一眼发现它时,眼神为之一亮:在我们这个缺山少水、没有任何名胜古迹的小村庄里,这是唯一一个能激发人想像的事物了——虽然它只是一段废弃了的铁轨。
我一直以为村里闭塞落后,什么时髦、新潮的东西也不会走进来的,铁轨却告诉我:曾经有火车每天在这里“隆隆”驶过。那该是怎样一番热闹的情形呢?
起点在哪儿,终点又到哪儿?是客车还是货车?我都不知道。“呜呜”的轰鸣声早已随风远逝,但好像又听见它喘着气,呼啸着从远方传来,让我神情恍惚,担心那火车会风驰电掣地疾驶而来,一时我的思绪就像火车头上冒着的白烟一样,被风拉扯得很远很远。
我想很多年前,火车第一次从村里经过时,带给我的村人多少惊喜啊,他们一定会扔下手里的活儿,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像看稀罕物一样来围着“趴下都跑那么快的车”,看个不够,乐个没完,感受着脚下的大地为之震颤的强大力量。
那时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被列车载着路过这里,他们会隔着车窗往外观望,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但他们会看到这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村庄,他们会不经意地记住了“高堂”这个名字。村民们也会把家乡的物品装上车卖到外面,外面的新物品也会乘着车运过来。这附近还应该有座小车站,供南来北往的人们歇脚。我如果早出生该多好,这里会是我喜欢的“乐园”,我会常常在铁轨附近转悠着放羊、割草,火车来时,我会很兴奋地凝望着车窗口探出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和好奇的眼神,并和他们友好地挥手致意。村子里能白天黑夜有火车,外村的人都会羡慕的,火车偏偏走这里,看来还是我们这儿好呢;夜夜在火车的轰响中入睡,心,都是踏实的,梦,都是安宁的。
那时如果有我,我会和村民们坐着它到远方逛逛;后来火车没有了,通向村外的都是泥泞不堪的羊肠小道,“高堂寨,泥土赖,泥屐铁鞋都拽坏”说的就是我们这里的路啊,我今生还有机会走出去吗?这是年少时一直困扰着我的一个问题。
在我伤感的时候,脑海里忽然跃出一个幼时听到的笑话:
列车售票员说:“旅客同志们,请抓紧时间买票上车。”有个老大爷急忙忙赶一头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同志,同志,驴客(kai)都上车了,俺吽客(ou kai)咋办呢?”
难道笑话是曾经发生在我们这里的?这个给我们带来很多快乐的憨厚可亲的人就是我的老乡吗?那一定是火车刚打这儿穿行时发生的事了。土生土长的他说惯了、听惯了的都是老土话,他和其他村民一样,整天只知赶着牛下地干活,没机会听到售票员说的“普通话”,当然闹不清“旅客”和“驴客”的区别了。
如果列车一直在这里行驶着,我们村会是又一种模样吧?走南闯北的火车会不断地抛给我们一些繁华新鲜的东西,没赶上有火车年代的我常常这样遗憾着,因为后来我也有一个与“牵牛老农”尴尬的经历。
1988年我考上漯河“师范”后,还要去学校参加“面试”,老师给我一张写有一段话的纸条。我很自信:上面没有一个字不认识的,我能保证用洪亮的声音快速流利地读出来。人家老师却要求用“普通话”朗读,我傻眼了:啥是普通话?闻所未闻的一个新名词啊!我们的带队老师也是面面相觑,对我们的孤陋寡闻,监考老师无奈地报以同情的微笑。我最后是“拿捏”着嗓音,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轻声细语、万分压抑、无比受罪地读了一遍,我的“阴阳怪气”,相信让听读的监考老师也是备受折磨的……
抚摸着锈迹斑斑的铁轨,想着它当年曾是保障列车畅通的一个不可忽视的环节,如今却躺在荒凉的土岗上,在风刮日晒中,一年又一年地做着“辉煌不再”的凄凉的梦,感叹着世事变迁的无情。我不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让通车了?是我们这里绕远?还是嫌这里偏僻?修一个铁道千辛万苦,费时、费钱、费力,怎么能说不用就不用了?
没有人在意我的疑惑,列车早已易道,在我不知的又一个地方狂奔,悦耳动听的“呜呜”声,日夜欢唱在异地他乡。
我知道:这段铁轨的“残梦”终有一天也会做到头,它会被放羊的孩子、或者“拾废品的”撬走卖废铁换钱,这个高岗会被夷为平地,种上庄稼。后来的孩子,再不会知道这里曾发生的一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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