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陪父亲回故乡，或许还不能更深层次的了解五叔，把他的一生串起来，或许能感动能引起感情共鸣的人，更让人不能预料的是，在我从故乡回到省城的二个月后，他突出脑溢血，被邻居发现，送到乡医院抢救，最终竟然缓过来了，虽说没能逃过偏瘫这一现实，也给那些世世代代住在乡村里人们，打了一针兴奋剂，也成了乡医院独立医好最大的病例，你想老人们的儿女，谁会让自已的父母在乡医院去赌一把命，假如老人们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不仅儿女们会愧疚一辈子，就连儿女们的儿女下步定亲结姻，也会受到无端的牵连。

五叔成了乡医院人活广告！

出院那天，乡医院的熊院长，破例用医院的面包车，送五叔回到了家，乡亲都说，五叔前辈积了德，就在大家对这个孤寡的老人从死忘线上挣扎着回来暗暗庆兴之余，一个多月后的五叔，却又做了让全村人大为吃惊的举动来！

五叔按辈份说，应该是在爷爷上一辈的一个分支，只所有以称五叔，上边是个姐姐，他排第五，我们就喊他五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弟兄们多。

在我的印象中，五叔是我们生产队上长得最帅的人了，经常穿一件白棉布衬衣，衣领无论在生产队里干什么活，总是白白的，干干净净，一条深蓝色的劳动布裤子，不但磨得有些发白，而且洗得特别干净。我最喜欢五叔还起因他的嗓子，经常唱的是李双江的《小小竹排向中游》，看过《闪闪红星》电影之前，我对这首歌并没有特别的好感，看过后就大不一样，在小伙伴中间，都幻想爷爷也象带潘冬子那样，坐在竹筏上，穿梭在波光淋漓的江面上，撑一支长篙，那该是梦中常能梦见的事，只可惜我们家乡起风时漫天的黄沙土，没有水，连吃水都成问题，五叔小小竹排向中游，只要一张嘴，我仿佛就看到水了，那水好绿，不象我们村中的那个死水坑里的那种绿，是绿得能看见水底鱼在游动的那种透明的绿，五叔的声音真好，这首歌更加好听得要死。

好多孩子都喜欢的五叔，我在心里真正喜欢的人却是四丫姑姑姑姑。

在当时的年代里，四丫姑姑的老爹会打算盘，自然村上会计这个美差就非他莫属，我们两家一墙之隔，她家里经常有公社的人，再加上村里有个什么事，半夜我在被窝里睡醒一觉时，还能听到他家喝酒时的划拳声。第二天，四丫姑姑总是偷偷地送给我一些，喝酒吃剩下的菜有时还有猪头肉，那对我来说可比过年还吃得高兴，四丫姑姑姑姑常穿一件劳动布上衣，红红的衬衣领翻在外过，齐耳的短发梳得纹丝不乱，脸也白白的，两腮上还长着两个酒窝，我每一次看到四丫姑姑，总和南沆里绿绿的荷叶托起的红红荷花联系在一起。

邻村放电影，还是《闪闪的红星》，让我们一群小伙伴们来说，是最让人激动的事，吃过饭早有几个要好的小伙伴在家里等着，那天四丫姑姑姑姑叫住我，让我陪她去邻村看电影，我可不能舍下我的玩伴们，和他们看时，对某一个细节没讲对，那是很失面子的，乡村里的小电影机子，经常卡胶片，有时老长一截子，就截断扔掉，这对我们小伙伴来说，说不定还能挤到放映机前，抢到几条。唉！吃人家的嘴软哪，只好坐在家里慢慢的等天黑下来，我现在还记得那天天黑得特别慢，时间过得可真慢。

夏季的风，裹着热乎乎的气息，而这种气息，吹得我脑门上渗出不少的汗水。我走在四丫姑姑姑姑的后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十四五的小伙子对女性有一种敬而远之的心理，在学校，男生和女生万不可说话的，一旦被同学们发现和哪一个女生关系走得太近，那是会引起大家追尾式的起轰。我一直猜想四丫姑姑为什么让我陪他去看电影，虽然我对《闪闪的红星》熟得连里边潘冬子的台词烂熟于心，简直都可以做同期的配音，我还是愿意看的，陪着四丫姑姑姑姑多少有点心里不大舒服，半道上碰到早在路边等四丫姑姑的五叔，他压低了声音叫四丫姑姑时，我才知道了四丫姑姑让我陪她去看电影的真正目的。五叔对我说，你先去吧，看完了，回来陪四丫姑姑一块回啊，我便疯跑了几步，电影已演到了潘冬子在山上向春仔子玄耀自已红五星那段了。电影散场后我陪四丫姑姑姑姑回到村口，她兴奋得抱着我的头，并在我的脑门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在我耳边说，对谁也不准说！我说就对别人说，四丫姑姑说你敢说我就撕烂你的嘴，我说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四丫姑姑说啥条件，我说还没想好，想好的我再告诉你。四丫姑姑说中，可千万不能对别人说啊，说了姑姑就没法在世上活了，我说那我就对五叔一个人说行吧，四丫姑姑说你个淘气鬼！还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就在我和小伙伴们上树掏鸟蛋时，不慎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被爷爷成天拿着缏整天跟在身后的日子里，四丫姑姑和五叔的事终于还是被人碰见了，四丫姑姑在大队会计极力搓合下，与邻村的支书的儿子见了面，也匆匆定了婚期，会计警告五叔，以后不许再骚扰四丫姑姑，他不许自已根正苗红的贫家血统与一个五类分子的人结婚，他们俩行动更秘密了，有一次五叔和四丫姑姑相会时，被会计找到一帮本姓的族人抓住，把五叔吊起来打了一顿，声称只要五叔不再找四丫姑姑，什么条件都可以谈，五叔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这件事轰动了全村，也传遍了三里五村，四丫姑姑为了自已心爱的人，一个早晨在自已的房子里，上吊自尽了。在我的胳膊去掉了石膏，爷爷的跟踪也告以段落，我象一只长时间关在鸟笼里小鸟，一下子飞向了蓝天，我在院里里疯跑了一阵后，最后还是跑到村外的打麦场，在麦桔垛上连连翻了几个跟头。

晚上，我总觉得四丫姑姑就站在我身后，让我毛骨悚然，背后发冷，我只好在心里祷告，四丫姑姑，我可是谁都没说，要怪就怪你爹吧，只要在心里对四丫姑姑说过这些，我的心里会坦然得多，尽管坦然，梦里的四丫姑姑却依然好象还活着，拧着我的耳朵，笑着让我不许喊她姑姑，要喊五婶，喊着五婶从梦中醒来，我还是不自觉得出一身冷汗。

再见五叔时，他好象换了一个人，胡子老长，腿也有点瘸了，他也开始抽烟，抽的是那种自家地里种的烟，用一个用完鞋油的小铁盒装上炒好的烟丝，拿着用竹根做成的旱烟，农闲时节，总见他一个人蹲在人群边上，静静的默默地抽着烟，一句话也没有，从那时起，我再也听不到《小小竹排向中游》的歌声，相反地，总能听到他一个人坐在四丫姑姑坟头上哀怨的洞箫，在夜里的乡村传得很远很远……

上初中升高中，在乡里上学时，是要在学校吃住的，待到周六总要回到家里，拿上母亲蒸好的馒头，带上早已腌得很咸可以下饭的萝卜头，成了每周回家的最大任务。由于家里住房紧张，我出于对四丫姑姑的敬重，决定周末晚上就住在五叔家，也好陪陪这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比我大二十多岁，可我有偷偷陪过四丫姑姑看电影的事，我和他的心里是近的，有些事还是可以无话不说的，象是忘年交。五叔在四丫姑姑离世的五年间，出身不好，和四丫姑姑的那档子事，连说亲的对他都敬而远之，就在这五个年头里，他先后送走了父母，姐姐们也都嫁出去成了家，五叔在邻居的劝导下，花四千元买了一个四川女人做妻子，家里没有女人的家，哪还叫家啊，这个五婶过门时，我已经高中毕业后，并艰难地升到了大学。

五叔的第二个妻子，准确地说是第一个妻子，因为四丫姑姑从来没有进过他家的门，算不得真正的妻子。

学院放暑假，我没有去勤工俭学，回到家乡，五叔民却又成了单身，在他家，我和他聊了半夜，才得知他第二个妻子叫金枝，被人贩子送来时，才三十岁，人也很勤快，只可惜和五叔生活了半年，逃了两次，总是被五叔家族的人抓回来，半年后，是五叔把她送走了，说是金枝那边还有家，还有丈夫，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家里过得紧，想出去打工，挣几个钱，好给儿子娶媳妇，人贩子当时拍着胸脯说能给她找一个管吃住，每天五十元钱的工作，她就动了心，发现上当后，她跑了两次都没跑成，就对五叔说了实话，五叔听了后，果断地给她借了路费，送上长途汽车。

五叔家的晚上，是不点油灯的，我们俩在夜暗中聊着天。

“五叔，五婶人长得好看吧？”

“不能和你四丫姑姑比，她人不错，可恶的人贩子。”

“那你就这样人财两空？”

“留住人留不了心哪。”

“那总不能就这算了吧，你攒四五千元也不易啊。”

“咱总不能让人家妻离子散啊，再说她走的时侯说，有了钱她一定还！”

“你就准备一个人这么过啊，几个姑姑也是能帮你一时，帮不了一世。”

“一个人惯了。”

“嘻嘻，你一个人睡觉不冷啊，再说有个病，动不了了可咋办，还是有机会再找一个吧。”

“臭小子，你给五叔找一个？”

“也不是，你前世修得那么好的人，说不定，有个最让你满意的五婶在等着你啊！”

“算了，不想了。”

“那个金枝婶婶借你的钱真的能还吗？”

“能还！她说得好好，不还又咋得啊，她走的时侯，她说她可能有了。”

“有什么？！”

“世上的事，还真的有点怪。”

“这么说你可能个儿子或者有个女儿，你见到他们时，咋办啊？”

“说这些干啥，可能都是没有的事！”

夜本不太长，可是五叔总是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翻着，床板的咯吱声，躺在床上，两个男人想着各自的心事，我知道，我再劝什么也没有用了，五叔在想他的儿子或女儿了，尽管结果显得飘渺，那是他的希望，也可能是他活着的最大心愿。

我又如何忍心去在他伤口上撒把盐哪！

其实五叔的婚姻，还是有希望的，只不过有迟有缓，就象常说的的有人聪明早慧，有的大器晚成而已，为什么在村里最优秀的人，最后却成了那样的人，难道是命运多舛，我真的不得其解，看来人的一生真的是两种追求？人的一生一是为了生存,一是为了攀比，我不同意这个观点，我觉得人生应该是为了生存，为了生存得更好，对于五叔来说，他不需要什么攀比，他孤寂的一个人，已没有什么可攀比的资本，他连最起码的生存，还是残缺的，他与别人攀比什么呢？

五叔的第三次婚姻是在我大学毕业后的事，那个女人也是很不错的，我也暗暗的觉得上天有眼，不辜负有情人，大学毕后到一个单位上班，我没想到，我没见过面的五婶，就在我上班的城市，回为急性胰腺炎，没有足够的钱住院，匆匆拿了些药，回去自已慢慢的调养。在回家后的十天里，五叔对五婶百般的照顾，但病总归是病，五婶并没有因为五叔的精心照顾有所好转，五叔说起这些，总有两行浊泪流到腮边，他说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天晚上，五婶突然说冷，伸手死死的抓着五叔的手，接着又说她怕，五叔问她怕什么，她说她怕死，说完后，抓着五叔的手慢慢的滑了下来，身上也慢慢的变冷……

一向坚强的五叔泣不成声，他说，他真的太傻，就不知道借足钱，他一辈子也不会安心的。

五叔从乡医院出院后，半个多月，一个本家族的邻居为他送饭，因为破房子里的味道太大，慢慢的也就没人送饭了，这些都是后来听母亲在电话里说的。

在一天半夜后，邻居从梦中被呼呼的火声惊醒，起床拉开门看时，已经火光冲天，等敲着破锅呼天喊地的把村民们叫起来，房子已经烧塌了下来，从满是烟火的废墟里挖出五叔里，人也早成了焦焦的一团，邻居说前两天五叔吵着要抽烟，还让他买了许多的火柴，或许五叔为了解脱自已，这样也真的解脱了，在他生命的尽头，他没能站起来，不屈的人，却坚强的坐起来，坐着享受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人们谈论着五叔，时间长了，毕竟没有多少新鲜感，慢慢的五叔先是从村民的嘴上淡忘了，在心中也慢慢得象傍晚的炊烟，袅袅在晚霞中散尽了，他的宅院现如今已不见了踪影，本族在废墟上早盖起了三层的楼房，一切与五叔有着联系的东西，慢慢地没了踪影，仿佛五叔没有来到过这个世上，也没来过这个村落，消退得如时隔多年的一片落叶，没有了一丝痕迹。

后来，听家乡的人说，一个青年男子来到村里，问起五叔，找到五叔的坟头，烧了好多的纸钱，都说是替他母亲还钱来了。

那个年轻人，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