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节,虽没有让我这样的游子断魂的分风细雨,也没有让人向往的杏花村。可是只要是游子,在这一天总能产生这样或那样的感慨。据说清明节已经有2500多年的历史了。中国的祖先真幸福,每年都能受到后人的香火祭奠。这也说明我们中华民族师哥有着尊老,敬老优良传统的民族。
自从国家规定清明节放假一天之后,这个传统节日便有了新的活力,不再是一种民间的,约定俗成的节日了。可惜的是正好赶上我的工作调动,每年的这天徒留伤悲,无力回家祭奠祖先的英灵。为故人的坟茔添一把黄土。只好在遥远的他乡面对故土,遥祭那些我见过的和没有见过的祖先。我相信他们在天有灵会知道有这么一个后代为了生计,奔波在外不能回家,却也送上了真诚的心灵祭奠。他们应该不会埋怨的吧!
记得小时候,每次清明节前几天,全家族的男人们都要背着背篓,拿着铁锹和祭祀用品,浩浩荡荡奔赴祖坟。家乡的祖坟基本上在一个叫石大湾地方,据说那里是快风水宝地,家家户户将去世的老人全埋在那里。于是到了这天,整个石大湾里黄土弥漫,夹着袅袅青烟。老远看去,似有万马奔腾卷起万张尘土,又像颇为壮观。大人们一背篓一背篓的背土,老一点的回忆先人们的事迹。那位先人为整个家族做了什么贡献,那个先人光宗耀祖是整个家族的骄傲。。。。。。陈旧的坟堆转瞬成了新土。上面压着白色的纸钱,呼啦啦随风作响。小孩们眼巴巴看着这繁琐的程序,只等焚香祭奠结束后吃那些先人吃剩的饭菜。几个人端着碗乱作一团。有时看到个别坟堆上没有新土,便会互相询问,这是谁家的坟,怎么没有人来?后人们去了哪里?我也会因为这些坟没有人来填土而伤心难过,他们的祖先一定会很伤心的吧,怎么别人的后人来了,我的后人呢?他们忙什么呢?
长大以后去了省城求学,离家几百公里之外。清明节这样的节日很少能赶上回家,只能用今天已经习惯的遥祭聊以自慰了。后来上班了,看到同事在清明前后买了冥币,香跪在马路边上焚烧祭奠,感觉很新鲜。这么远老祖先们能知道吗?那些被风吹散在树渠里的纸灰他们能收到吗?同事在烧纸的地方画一大圈,说这样别的孤魂野鬼不会抢走了。我惊讶的将嘴张成同样的一个圈。没想到的是这样的祭祀也是奢侈,我的工作调动到更远的地方,一座大城市里不容许烧纸焚香。回家更是不可能了。原来的遥祭变成了心祭。心里默默的祭奠。
离家近的同事们都回家祭奠了,我一个人呆在单位宿舍,父亲打来电话说坟已经上过了,刚回来,累得不行了。从父亲的语气里可以听出来他很快乐,虽然气喘的厉害,可是声音洪亮。仿佛干了一件大事后的欣慰。可不是大事吗?古人将祭祀和打仗看的同样重要,都是国之大器。我知道父亲打电话的意思,那是让我放心不要再想着家里,家里有他什么事都可以办好,你在外面干好工作就行了。我可以想象到年逾耳顺之年的父亲跟在正值壮年的叔叔后面艰难的背着土往已经很高的坟堆上加土的样子,也可以想像到父亲呻吟着弯着腰,腿关节叭叭作响的跪倒在祖坟前面烧纸的场面,他的心情在全家人中,不,整个家族中只有我最懂,弟弟妹妹年少不更事,父亲也没有告诉他们好多尘封往事。
想到这里,我想该是说说几位故去的亲人了。因为那是父亲的痛,也是我的痛。
所有故去的亲人中,有三位女性是父亲永远的痛,她们分别是亲奶奶,后奶奶,外婆。就按去世的前后顺序说起吧。
我的亲奶奶死的最早,我们兄妹没有见过,包括母亲也是。估计父亲的记忆也是很模糊的,因为当时他才三岁,大姑还在月子里。也正因为如此,奶奶不能进祖坟,光秃秃的占了一个坟院。家里有一张照片,很小,模糊的看不清楚,只感觉奶奶很沧桑,按年龄算三十岁左右的人,和今天六十岁的人差不多老。想想那个年代也不足为奇。但是这个没有谋面的奶奶让父亲多少次伤心难过,多少次半夜醒来看着父亲泪湿满面,手里攥这枕巾边擦边抽咽。上小学的时候,家境稍好一点,父亲嚷嚷着给奶奶迁坟,和大姑,舅爷商量得到支持后立刻行动。看着那一堆白骨,父亲老泪纵横,我拉着少不懂事的弟弟妹妹跟在父亲后面痛哭,但是没有哭奶奶,而是在哭父亲,四个和父亲同父异母的叔叔跪在旁边烧纸。好多村里人也摸着眼泪。那都是看着父亲长大的乡亲们,他们最有权力说父亲的童年,乃至整个成长过程。因为他们几乎都给过父亲亲人般的关怀 。一同哭得撕心裂肺的还有大姑,正是因为生了大姑后奶奶才得病去世的,我很理解大姑的心情。从小她和父亲相依为命,今天在这家吃饭,明天又在另一家,两个苦命的孩子受的苦她全知道。听村里老人讲,当年太爷拉着刚满八岁的父亲去大炼钢铁,大姑一个人趴在路边哭得天昏地暗,过往的行人无不动容。
后来我长大了,每次上坟,先是队伍庞大的跪倒在坟头林立的祖坟前,然后拉着弟弟跟在形单影孤的父亲后面,跪倒在他们还不知道的孤零零的这位亲奶奶跟前,心里默默的说着,奶奶你好,孙子来给你上坟了,你看我爸爸很好,我们已经长大了。你可以安心了吧,孙子会给你争气的,也会让父亲过的幸福快乐的,我要把他童年时失去 的快乐补回来。为了表达我对奶奶的爱。我把最响的鞭炮留给奶奶的坟上燃放,听着一声声巨响,我想奶奶肯定会高兴的,当她在天之灵看着自己这一脉经过最艰难的支撑后终于迎来花繁叶茂的场面,定会欣慰的笑了。
我从小就很淘气,可能与当初我是整个家族最小的有关吧,好歹也是家族未来的香火继承人。但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太爷能给我整个家族最大的快乐。在这里我也要祭奠这位给我家以及我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最大的人。虽然他很严厉,我的屁股上没少挨他的鞋底子。可就凭当年分家时他能坚决的跟着爸爸妈妈到了小院子,我致以最真诚的问候。祝福,你老人家在那边安息吧!重孙子没有给你丢脸。爷爷话很少,几乎没有和爷爷对话的场面留存在记忆力。倒是几个叔叔能和我说说话。可是这样的好景只持续在二弟不在的时候,二弟是二叔的孩子。虽然是兄弟,但用家乡的话就是隔山弟兄。我真期盼着这样的弟兄能隔座山。但那是不可能的。二弟才是家里的宝,尤其在以后奶奶为大家族里。今天我说的是后奶奶,但从小到大的每一次的奶奶前面都没有加过‘后’这个字。只要有二弟在,我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白眼,谩骂,是奶奶留给我最深的印象。让我最难以接受的是她在骂我的时候总要带上父亲。后来我将这事说给母亲。母亲抱着我泪水夺眶而出,滑落在我稚嫩的脸颊上,有时掉在嘴边我用舌头一舔,咸咸的。‘孩子,以后奶奶骂你什么话也不要说,更不要告诉你爸。就当什么事没有发生。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直到今天我还没有将这事告诉父亲。但我想他知道的。也正是因为母亲的忍耐,一大家族人才能勉强的团结在一起。
奶奶快去世时,我在外地上班。家里还没有电话。由几个叔叔负责通知亲人,但最后父亲发现唯独没有我的身影时问二弟,才知道根本没有通知我。是他托亲戚给我打电话的。回到家里,看着奶奶奄奄一息的样子,瞬间所有的恩怨化为乌有,我抱着神智尚清醒的奶奶问侯,她给了我一个茫然的眼神,然后问身边的人老三怎么还没有来?老三是三叔家的,在县城读书,马上考试了,三婶子不让打扰,最后父亲做主由二弟接来了。看着三弟,奶奶精神好了许多,拉着三弟的手想抱一下。可是三叔将她放到在炕上。当天,三婶子强逼着二弟用摩托车把三弟送回学校。第三天,奶奶走了。一大家族人都哭了,父母也哭了,唯独我和弟弟妹妹没有。小姑父过来拍了我一下说声‘哭’。我给了他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村里人指指点点的。随他们去吧!我不想强迫自己,也不愿伪装。
在写这篇作文的前天,还梦见奶奶,可是模糊的看不清楚。醒来后内心默默地说‘奶奶,安息吧!什么也不要说了。’
若有人问我长这么大你最爱的人是谁?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外婆。直到今天,外婆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萦绕。慈祥,和蔼。一个不曾听见有人说她坏话的老人。
小时候,外婆家是我的乐土,记得小学语文课本上有篇鲁迅的文章叫《三味书屋》,鲁迅把花园当作乐土,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之后,我的第一影响是外婆家。今天回忆起来想说的话太多,可又不知从何说起。那就说说外婆给我的两个深刻影响的镜头吧。记得每次从外婆家回家时,她老人家总要站在门前的土堆上,看着我说‘我的这娃什么时候能考个大学当个官就好了。’一次一次的重复让我由疑问变得清醒。这是老人对我的期盼,包含了对我父母的深情关怀。每年外婆都要来我家住几天。不定期的,但是自从我考上大学后,我前脚进门,外婆后面紧跟着,最晚第二天到。若要不来,爸爸会催促我赶紧去看外婆,肯定有事。有时我去的晚了,爸爸埋怨道,你是你外婆从小养大的,不能忘恩负义 啊!小时候我是个多病的孩子,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劳作没有粮食,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外婆知道后每周派当时还在上学的的两个阿姨给我送吃的,每周一次,至今说起,两个阿姨还有后怕,说那座山爬够了。后来我可以走路了外婆将我接了去。外公是公社饲养员,靠着草料堆下面的粮食颗粒给我做馍馍吃。还有一个镜头是上大学时胳膊上的血管瘤复发做了手术。手术是在省城做的,好了之后我直接进了课堂。年底回家爱时,外婆已经在家等了我三天。我开玩笑说外婆你来得太早了。父亲将我一顿臭骂,‘你个逆子,你外婆知道你做手术后天天挂念,到处打听你回来了没有。听到你们放寒假了不顾自己的感冒没有好就来看你。’我悄然不敢说话。静静走到外婆跟前。看着憔悴的外婆,两鬓斑白,鼻子哼哼迟迟的。‘没,我只是让别人问了一下你来了没有,我没事的。你呢,赶紧让我看看。’冬天穿得太多,我嫌脱衣服麻烦说晚上再看。父亲从后面给了我一脚,大吼一声‘脱。’外婆一把将我抱住,可惜她瘦小的身体难以抱住我结实的身体,反而是我抱着外婆。看着缝了针的伤口,外婆轻轻抚摸着,嘴里数着数字,一、二、三……一直数到二十五。‘怎么这么多啊,我的娃肯定疼坏了。我说不疼外婆,打麻药了。她很倔强地说肯定疼,你别骗我,割这么长一道口子能不疼吗?’还用手量着尺寸。‘好了,赶紧穿上,别感冒了。哦千万别把我的感冒传染给你啊,那我就恨死我了。’
接到外婆去世的电话后,我难以置信的重复问了好几遍电话那段的父亲。前天还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外婆给母亲簸种子来了,怎么会突然……可是传来的是抽咽声。放下手头的工作,跨上回家的火车,第二天感到外婆家时,所有的亲戚披麻戴孝的场面让我惊讶,一路上的怀疑终于变成现实。小姨最先看到我,‘哇’的一声哭倒在地,紧跟着舅舅,母亲,都出来了。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哭成一团,我撒腿便跑,直奔上方,眼前是一个白色的灵棚,案上摆着蜡烛,后面有外婆的照片。炕上传来‘噢噢’的嚎叫。两个姨夫摁着小孩一样哭闹得外公。看到我进来,外公突然停止了哭闹,眼瞪瞪的看着我。突然大吼一声,“我的娃啊,你奶奶她走了,抛下我一个走了。”我傻傻的站在原地。姨夫提醒道,‘你怎么还不给你外婆磕头?’“扑通”一声,我瘫倒在地,顺着桌腿缝,我看到了桌子后面白纸蒙面的外婆。这是嘛?是我那个可亲可敬的外婆吗?是我那个永不休息的外婆吗?是我那个受万人尊敬的外婆吗?。。。姨夫递过来冥币,我轻轻接住,就着桌子上的烛火点燃,火光摇曳里我仿佛看见外婆从后面起来对我说,“我的娃,你来了?你怎么哭了?是否身体不舒服了?你就是我的命啊,赶紧说怎么了?
当天晚上守灵,母亲,阿姨,表妹们在灵棚后面的草垫子上坐着,我坐在门口的板凳上默默无语,‘这是真的吗?难道你真的离开我了?外婆,你知道没有你的关心我很难适应啊,我离不开你啊。可你怎么不说一句话就这么走了呢?很想过去接起那张白纸,看看外婆是否真的离我们而去了?
“唉,我说妈最疼你家军娃了,从小就是,今年过年非逼着我们几个给军娃做鞋垫,我说先做好一双用着,剩下的等我有时间再做,可一向听我话的妈坚决不行,非要连夜做好。妈是否知道啊?”三姨在灵棚后面说。
“妈早就说过了,军娃从小受的苦难多,这么多孩子里军娃最大,但最疼的还是他。”大姨的声音。
……
“来,夜深了,你们吃点东西吧。”舅舅在门口端着一碟子荞面馍说,“这是你奶奶前天做的。再不吃就没有了。”
“哦,那我也要吃,拿进来。”大姨迫切的说。
“我们都要吃。以后再没机会了。”
……
我将碟子接住,掰下一块馍馍,放在桌子上,心里默默念叨,‘外婆,你也吃啊,这是你为我们最后做得,你也吃点吧。
送葬那天,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人,几个舅舅纳闷的看着他们磕头,烧纸。互相怀疑是不是谁认识。但没有人说话。那几个人磕完头站起来说,“我们是上山里的,听说老太太走了,全村人都来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所有人面面相吁,没有人请他们啊,农村的习惯只请本村的人。然后就是沾亲带故的。
“你们不用请我们也要来的,因为全村人几乎没有不受过老太太的恩惠的,我们离城里远,每次来去都要在你家门口歇息,讨一碗水喝,可是我们要的是凉水,老太太给我们端的茶,还给我们小孩吃的东西。有时车子坏了,要个工具之类的,老太太跑出跑进的帮忙。这样的好人还上哪里去找啊?”
听到这样的话,我心里涌出阵阵涟漪。外婆啊外婆,你以你的人格魅力感染了这么多人,这是给我们做了榜样啊!孩儿我将铭记在心,在以后的人生里多做善事,以感恩的心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用想有这样的方式生存,我将不再恐惧今后的人生路上没有你的依靠,而你也永远陪伴着我了。
写完这篇文章,我的泪水不止一次的模糊了双眼。看看窗外阳光明媚,长叹一气。“你们安息吧,各位离我而去的亲人们,我会铭记你们的教诲,走好每一步的!”
-全文完-
▷ 进入西北苍狼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