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四点多钟，去北京上访的人被接回来了。刚到县城，去的接的人就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回来了。问我还有什么要说的。去了三个人去接一个人，跑了一天一夜，肯定很辛苦。前天晚上他们刚接住人就给我通知，我还说大家没有到过北京，既然去了，一切顺利，那就在北京玩两天再回来。可是他们说，人家不让，说必须带着上访的人立刻离开北京。

北京的春天其实很美的。好多年前我在北京当兵，就是喜欢北京的春天。不过这次大家是带着政治任务去的，也就只能按照政治的说法办事情了。既然是人家有要求，那也只好匆匆离京。去了两位司机，所以回来也还算顺利。

本来快到下班了，再说明天就是清明节。大家心中还有寄思。我原说就不见大家了。可转念一想不对，大家辛苦一趟，我总得问问经理，特别是问问上访的人到底去京城有什么和我们这里不一样的感受。

于是我让他们先来单位，然后大家一起去吃饭。刚放下电话，他们就来了。两天的辛劳，看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不过表情还都不错。去上访的人我不认识，这回看到才知道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穿一身还是冬天里的衣服，面容显得格外的憔悴。他一看见我就低下头，很不好意思的说：“实在对不起领导，给你们添麻烦了。”

“回来就好，先不说事情了。你们跑了两天一夜，够辛苦的了。我已经让办公室小王安排饭去了，一会儿咱们边吃边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会儿再说什么也都是无济于事了。不过小王去了好半天还没有消息，所以大家也不能总是这么干坐着。于是我就找了个话题：“老人家，这几年北京变化不小吧。你们这次去感受怎么样？”

老人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全国大搞农业机械化，当时老人被培训吸收到乡镇拖拉机站做了一名拖拉机手。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只是后来改革开放了，乡镇拖拉机站被莫名其妙的取缔了。有一批人突然间失去了生活来源。特别是象眼前的这位老人，无儿无女，生活都没有了着落。

“根本就没有感受到北京的气息。”老人脱掉身上已经破旧不堪的棉袄，大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我和邻近几个县的人一起去北京，因为我们的事情县上没有政策，没有办法解决，我们想把情况反映到中央，仅此而已。可谁想……”老人说到这里烟圈都有些发红。

“你们应该经过正常渠道，可上边打回电话说你们几位是非正常仿。你要知道，现在各级对这个东西要求很严格。你这一去先不说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恐怕会给咱们单位带来影响的。说不定我会被处分的。”既然话赶到这里，我也就趁势说了心里的话。

“这么严重？”老人瞪大眼睛：“我们就是反映问题，没有想着别的什么。现在不是讲以人为本，讲和谐吗，连饭都吃不饱，怎么算是以人为本？怎么去搞和谐呢？”老人当然心中也有气：“其实我们就是按照正常程序把反映材料送出去了。还是邻县的一位老同志说从来没有到过北京，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了，就顺便在北京游览几天。我们大家都同意了。于是定下去看天安门广场升国旗。”

“看升国旗是好事呀。”我说。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了。”老人说：“我们四个人很早就来到天安门广场，可是还没有走到升国旗的地方，就被几个人拦住了。他们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如实说是看升国旗的。当时我们几个人都背着包，他们要检查。当时我们想，检查也是应该的。于是就让他们检查了。可是没想到，他们看到我们包里的反映材料，马上就把我们控制起来，最后不问青红皂白塞进了车里拉出了天安门广场。后来被关在了一个派出所里。”

“就这些？”我听着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味：“那你们就没有解释？”

“怎么没有解释呀，我们都快要把嘴皮子说破了，可是人家就是不听，说我们带着反映材料到广场是有什么预谋。我们这些连生活都保证不了的人还能有什么预谋，还能起什么风浪。在派出所关了一天，最后被送到一个大营房，进去才知道那里的人都是因为上访程序不对被关起来的，都要求各地来接。我当时别提有多后悔了。我知道我们的问题不是县上能解决的。其实你们也不容易。”

“对了，在那里伙食是怎么样？”我觉得话说到这里应该轻松一些了。尽管我知道后边的事情还很多，但是今天再说就显得有点多余了。

“盒饭。比我在家要吃得好多了。”老人说：“就是心里不好受。我们就是去反映问题的。而且都按照程序做的。最后我们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去看升国旗竟然会被抓起来，说我们别有用心。几个农民，看看升国旗也不行？在那里边他们说我态度不好。你说我的态度能好吗？”

“每天一人八十块钱的伙食住宿费，都是接人的单位出的。不办这些手续，人就接不走。”去的人这时也开始牢骚起来：“把人接出来了，按说就该回家，可是我们市里住京的人却说还要花钱进行消号。要不然通报下来，受影响的就不只是咱们单位了，各级都要受牵连。我不是打电话请示过你，你说既然要消号那就消吧。要是放给我，我是坚决不做这些。这都是什么逻辑。”

“什么消号？”老人这时一脸茫然，他那里知道当今一人人为本和和谐的真正内涵呢：“我们进去没说有号码呀。我们又不是犯罪嫌疑人，也没听说给我们编号吗。这是怎么回事情呢？”

“这是……”去的人刚要解释，我拦住了。因为我觉得还是别说的好，别让老人心中的那点美好全都烟消云散了。

“不说了，我们去吃饭吧。”这时小王电话也打过来了。我问为什么这么久，小王说，跑了几个饭店全都满员，最后还是一个同学的妻子在一家饭店做大堂，给调剂出一间雅间来。我想今天是周末，不应该有这么多人吃饭，怎么现在想当然的事情看来也是靠不住了。

来到饭店，小王已经把菜点好了。小王还就是机灵。我一看桌上的菜心里就不由好笑起来。等我们都坐好了，小王开始介绍他点的菜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所以我点了几个有意义的菜，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说吧，大家可都是肚子空空。”我知道喜欢发挥的小王一定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所以我这也算是提醒。

“我点了一道苜蓿清炒，当今社会既然青青无暇，我想这道过去是牲口吃的草料放到今天吃会有一番情趣。还点了一道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也许是我们在座的人追求的目标。还有一个大会菜，体现和谐。”

“这大会菜里怎么还有山楂呢？”我这时看到一品大会菜里漂着几个红红的大山楂，心里也不由纳闷起来。家乡的大会菜虽算不得名菜，可在家乡也算是物美价廉的食品。吃过好多回了，里边放山楂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小王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颇有几分自豪的说：“我说头，我的那点哲学知识都是你教的。最近咱们不是在学习科学发展观吗？做什么事情都应该讲究科学二字才行。这么一品烩菜，什么东西都有，表面上看起来色香味挺和谐的，可是真的到了人的胃里就不一定了吧。再说大家都是辛苦了几天，身体机能都疲乏了，消化一定不会好。我让给里边加点山楂，这不就体现了科学发展观的科学要义。昨天你还不是给大家讲，做什么事情都应该从科学观出发。没有科学的基础，发展只能是骗人的。”

“好了，别瞎扯了，还有什么名堂。”我看小王是真心不想让大家吃好，所以就打住了他的奇妙联想。

“这道是大丰收，这道是猪手再见，这道是无题。”小王说到这里，神秘的眨眨眼：“无题就留给大家吧。”

小王总算说完了，大家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为了让气氛和谐一点，我让上了家乡的杜康酒。三巡酒下肚，大家的话开始多起来。老人可能觉得这回都是自己惹的祸，就没有喝几杯，吃菜也不多。看到大家心情还不错的的时候，首先发表感言了：“出暖花开的日子，原想反映点问题，顺便看看北京。可随想春天的故事竟然就是这样开始了。还好，明天就是清明节，再耽搁一天，我们几个人连给仙人扫墓的机会都要失去。留不住今天的命，也不能忘了是谁给我们的命呀！”

“春天里的故事？”小王接住老人的话头：“我记得有一首歌就是春天里的故事。很好听，不知道在座的谁会唱？”

“就是那画了一个圈的故事？”去北京接人的同志，可能还真是身心疲惫，好半天不说话，可说出一句话来，就让人回味无穷。

“专心吃饭，不许胡乱联想。”我说到这里，把话题一转：“对了小王，按照纪律，我要给县委写一份深刻检查，你先思考，拿出个初稿来。”

“我写……”小王看来没想到我会把这个任务分给他：“我怕……，再说深刻怎么个深刻法呢？”

“拿出你点菜的灵气就行。”我说。

“是不是这也算是你和咱们单位春天里的故事呢？”小王说。

“自己体会……”我说完大家也吃完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