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抚摸着多少个朝代以前留在脑勺后的辫子，我明显的感觉到了由一丝丝细弱的痛苦束缚在一起的强大力量。在漫长的黑夜里，它们竟然因为寂寞而勾结在一起了，并一同暴露出来隐藏了巨大阴谋后的温柔。如同一个外表美丽、内心恶毒的女人的假面目，我因为始终看不透她那纤长纤长的心思而感到局促不安。结果，我乘着已经射出的弓箭去追寻，在距离箭靶不远的地方弧线坠落，淹没在更大更深的苦海里。　

岁月剥落了祖父的和太阳拧断了祖母的头发。我拾起地上的头发，做成一支精致的毛笔。我用这支毛笔蘸着水在青石板上练习书法。字写过之后就蒸发消失了，消失了我又写，写了又消失，消失了我再写······直到我把祖父母的头发弄疼，他们发出痛苦的呻吟时，我把笔扔进了火炉里。我在想：我只有把他们折腾死，才能解救他们的痛苦？　

两只青蛙和十万只蝌蚪守卫着稻田里的庄稼。父亲把刚煮熟的青蛙肉连同去年的米、前年的酒吃下肚里，然后洒下农药。春天的雨、夏天的雨和秋天的雨招惹来了会飞的蝗虫。十万只幼小的蝌蚪在阴天里哀号，声音悲壮。父亲坐在家里的竹椅上吸着卷烟，没有听到。　

我的后院，埋葬着马的骨头、鸟的羽毛。我不敢确定从那里生长出来的花朵是否一生下来就会奔跑、飞翔。但是我确信它们快活的坟墓就在埋葬马的骨头、鸟的羽毛旁边。秋天在柚子树上画着甘甜对称的ru*房；在甘蔗的子[gong]里同时怀孕着几个胎儿。这就酿下了一切甘甜和痛苦的开始。因为有生、肉体，就有疾病、死亡。于是，我和母亲以及众多兄弟姐妹来到破烂的庙堂里祈求各自崇拜的神，前来拯救我们。　

创世纪的时候，我记不起我曾经用贝壳去集市上和别人交换了什么东西。今天唯一能见到的是从土堆里挖出来的装满了灾难记忆的陶罐——笨拙臃肿的耳朵和饥饿焦渴的嘴巴。我急切的希望能够采集到更多的星星的光芒、月亮的光芒和太阳的光芒，来喂养它，使它健康的成长。从仓库里请来了稻谷、小麦、高粱、玉米和大豆教给它丰富的知识，灌注给它丰富的思想和感情。因为它是我的孩子，多苦多难的孩子啊！　

让我们加快速度去收割十月的黄豆吧，朋友们！昨天，镰刀已在溪边的石头上磨出了狂热的气氛。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就可以将革命胜利的旗帜高高的插在收割完的土地上。从此这里，红旗一样鲜明的辣椒在风中裂开皱纹，衰老。很多年后，我们有些老朋友从边疆到中原来，有些老朋友从中原到边疆去，在这里相逢。看望着这片土地，我们都尘封了思想；尘封了欲望；尘封了激情和伤痛。只看见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的梦在这里相互碰撞、粉碎，牺牲。　

和美丽的姑娘最后一次邂逅，是在大地怀孕的时候。我忘记了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高兴，兴许像芦笙一般的轻扬。河里的鱼和河滩上的竹子在呼应摇曳着尾巴。我在远远的地方傻傻的笑，没有说话。她走过来平静的告诉我：她决定要跟春天一同上路，嫁到远方去。在远方的村落抚养着异族的儿女；种着很多桑树，养着很多蚕虫，过着幸福的日子。后来她坐上马车走了，我在远远的地方痛苦的笑。　

为了纪念一位伟大的诗人，我白天睡觉，夜晚读诗。十几只原始的星星点燃自己的脑袋，我泪水全无。葫芦丝呜咽，校园诗社的诗刊在痛苦分娩。我喝醉了苦酒，听见老张在遥远的北方歌唱遥远的南方，歌声低徊，在传唱的千百岁之老的山谣气息里孤独而忧伤......　

2009年3月31日

六

这一年寒食节，东方的、西方的以及北方的残疾人和我不约而同的来到火神台。庙里雕像苍老，香火缭绕。我要在高高的庙台上为他们朗诵现代诗歌。年轻的情侣请走开，残疾的人请坐下。菩萨像下哭泣的老妈妈，我不管你有什么委屈，请你在这个时刻安静下来！　

我们被驱赶到这个窄小的梦里，其他地方都已经被阳光霸占。谁把冷冰冰的人情，摔的一地都是？九十九座雪山停止了脉搏，停止了呼吸。我只认为：诗歌应该把我们抱上至高无上的天堂，应该把我们的思想升华之后永生，脱离拥挤的尘世。　

日子和运送我们的火车赛跑，我们的跑道狭窄。城里有钱的亲戚开着轿车轻快奔驰；我们踩着垒满痛苦的搬运车艰难前进，轮子滚动吃力。两旁路灯昏黄，我们坚持团结，爱过了头。但是，我们一路走过的麦田幸福，菜花幸福。　

平原上空飞满的风筝是我年前从邮局寄出的一张张贺卡。我们艰难的爬上坟墓高高的顶端，清楚地看见一只只绚丽的祝福在半空游泳而兴奋不已。夜幕降临，我们才意识到下去的路比上来的路更加危险。暮色里的护城河是大乌贼可怕的手，我们尽可能小心不让它触摸到我们自己。古城楼上，风铃声依旧悠远，红灯笼依旧灿烂。　

认识的人们看着电视剧里的男男女女演绎的故事，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外边的寺庙，中年和尚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然后撞了几声饶有余味的古钟。啼哭的婴儿在母亲的怀里，年轻的母亲低吟着流行歌曲，婴儿很快的睡去。贫穷的我们在圣洁的诗集里念经，蔑视那些正在吞噬我们地盘的侵略者。院园里桃花拥挤，蜜蜂拥挤。　

他们拿着我的国画扇面，指责我题在扇面的格律诗。我忍受不了，划着竹筏回家。弟弟拉着我的手，来到刁江的沙滩上。一万只鱼苗腾空而起，一万支竹笋破土而出。然后我们和东方的、西方的以及北方的残疾人，齐声朗诵，而是什么我也记不得了。　

这天夜里，梦见了家的母牛不敢回家，它和儿子依偎漆黑的森林。仰望节日烟花燃放的夜空，恐慌、惊诈。附近的村庄鞭炮长鸣，孩子们欢乐，它们不安。夜很难熬，它们不敢合上警惕的眼睛。明天，乡亲们集体出动，在悬崖边找到它们，使劲地牵着它们的鼻子往家走。后来母子俩蜷缩在牛栏最深的角落里，睡的很香。　

2009年4月3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