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点热的燥,明晃晃的阳光耀人的眼。我从世博园坐公交车赶到黄土坡客运站,我要从那里坐去禄劝的长途客车。然而,禄劝不是我此行的目的地,我的最终目的地是金沙江畔的皎平渡——当年红军巧渡金沙江所在。
昆明城里的堵车使本就有些焦躁的心更加焦躁,可是出了城迎面而来的葱茏与苍翠立刻就消音器消声一样把心头的焦躁全部消灭,空气是那么清新,世界因此也变得亲切起来,天气也不觉着热了。
在云南,西双版纳、大理、丽江以及香格里拉都不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就是石林、九乡、建水和腾冲也是杂志社的朋友极力怂恿我才去的。我非去不可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皎平渡。这么说并不是说这些地方不美,事实是美的我都无话可讲没法形容了,然而,除却巫山不是云,我还是要去皎平渡的。我把我的意思对朋友讲了,他们不但反对还对我一阵嘲讽,什么你不是发神经吧?什么那里是国家级贫困县有什么好看好玩的?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居然说你不会也和红军一样过了金沙江去爬雪山过早地吧?从云南到陕北可不是玩的,就你这小体格还不扔道上了。这一切再正常不过的在我看来都是无恶意的奇谈怪论而已,道不同,不足以为某。于是我不仅是理论上的一意孤行,在行动上立刻就实现了。
汽车几乎一直在山谷里奔驰,远处的崇山峻岭在云雾笼罩下朦胧地蓊郁着。隔着玻璃向外看,茂盛的烟叶在微风的吹拂下海浪般汹涌着,偶尔一池碧绿的莲叶一闪而过,精致利索的土掌房,高高的房檐下一挂挂垂着的包谷穗或金黄或乳白地在风中微微地摇着,三三两两的苗族或彝族兄弟姐妹在路边悠闲地说这话,一丛丛竹簧摇曳着使竹影间的耕牛也和人一样悠然自得。这是滇北吗?滇北的山川如此壮美,如此隽永,如此迷人……
有信息来,是文友枫叶的,我只看看都没给他回,原因就是舍不得少看一眼车外的景色,哪怕是一丛芭蕉,一座烤烟房,一片长成灌木一样的蓖麻都不舍得错过。路边不是有背着孩子的男子走过,也有赶着牛的女人。总之,这里的一切在我眼里就是美丽,心里就是亲切。车过富民时,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和桃园简直可以和北京平谷的媲美,甚至还有平谷没有的那种纯天然的天工之美。
到达禄劝县城时太阳已经偏西,我认为夕阳余晖下的禄劝正是景色最美的时候。这里再怎么美我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初衷与最终目的。一切都已打探明白,去皎平渡每天只有一班车,早晨六点半的。也就是说今天我只能住在禄劝了,并且明天也是有去路无回路。我要的是去路,有无回路根本无需挂怀。
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我开始在禄劝县城转悠,一条专卖蘑菇的街市我转了好几个来回,直到感到了饥肠辘辘。
走进一家苗族饭店,迎面墙上悬挂的巨幅毛主[xi]画像一下就把我的心钳住了。地面上铺着松毛针叶青翠而清香阵阵,坐在柔软而金黄的草墩上,品着服务员送上来的茶水,居然是思茅的普洱茶。我选的位置与老人家对面,慈祥亲切的面容带来的这份温暖真的是久违了。饭店左手墙壁上是与墙面一般大小的喷绘画,上书毛主[xi]的《沁园春.雪》。总之,这里的一切好像都只为我安排的,对我的心思,与我搭调的很。
我奢侈地要了两个菜,只为能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尝一口鸡枞,美味;在尝一口素炒瓜蔓,妙极。苗家人待客亲。我没有准确的辞藻能把这里的形容出来,就像想念一个人,也许单单是想念他怀抱的温暖而已。
金沙水拍云崖暖。明天,明天我将感到、听到、看到了,那是我从知道这诗句时起就梦寐以求的地方。我此刻的愉悦,无关风月,只与七十多年前的“铁流两万里”有关。他们让我激动,让我渴慕,让我一阵阵恨自己生不逢时。我就要看到你了,金沙江皎平渡,红军唯一不损一兵一卒的地方。
早晨六点半,汽车准时开动。自认为这几个月在彩云之南已经饱览了“高山青,涧水蓝”,不想今天在去皎平渡的路上感受的何止是壮美?简直是惊心动魄!
五个小时的车程就觉着是把命交给了司机。那是另一种托付,信赖托付,不信赖也得托付。欣赏是没心情了,害怕也没用,看车外壁立的山峰,深谷险壑,心里终于明了一件事:这汽车要是有半点差池,我万无生还的可能。
真的害怕,但绝不后悔。这时邻座的一个青年与我攀谈起来,减轻我不少心理压力。他对我讲,那里现在已经有桥了,有长征纪念馆,有渡江纪念碑。他在皎平渡开店做生意,主要服务对象是在金沙江岸山上的那些矿工,日用杂品服装百货均有。他的普通话讲的很好,我听起来居然没有一点的障碍,原来,他不是当地人,而是湖北人,并且他曾在我的家乡的桃源路做过一年汽车修配工。呵!居然可以算作半个老乡呢?听他侃侃而谈,看他面色从容,好像与汽车一道悬挂在山崖上很爽似的。
终于看到金沙江了,但汽车仍在山崖间转过来转过去以便降低它的高度,弄得金沙江也忽隐忽现的。其实,汽车一过撒营盘,不光山势越来越险峻也渐渐只长茅草不长树了。地下丰富的金属矿藏使这里变成不毛之地,使这里酷暑难当。
汽车终于到站,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山险水恶,是我的心哇凉哇凉的。红军,当年红军是怎么走过来的?万水千山只等闲。那是走过之后的淡定与从容,那需要何等的气概与气魄!
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棵树,美一棵草,都还记得红军吗?让人望而生畏的废矿石是不是把记念红军的那颗心也一同掩埋了?
今天,我来了。但是在这里我发现我是卑微的,卑微到一粒金沙都能把我湮灭。
从长征纪念馆出来,怀着崇敬的心情坐在船形的石头上,看渡江纪念碑在明丽的阳光下熠熠闪光。古铜色的船工壮硕彪悍,虎背熊腰。那是张潮满,李正芳,陈月清……不朽的船工,你可知道?你当年载走的是红军将士,载回的是新中国!
高擎的船桨啊,当年在水中划动七天七夜,红军的喜与忧,红军急急的盼望,红军深深的感谢,都在那一下紧一下的划动里……武忠山下的石刻“共和国不会忘记”不是诳语。
走过金沙江大桥,沿着栈道前行,就看到当年周恩来刘伯承朱德住过的山洞。我看到几个民工一样的人赤膊躺在这几个山洞里,他们不屑与我,我亦没有理由与他们搭讪。我走进一个看着似乎很深远的山洞,并且沿着它一路前行。山洞隔一段距离左侧就有一个露天的洞口,我不明其意探身去看。呵!好险。怒涛翻滚的江水仿佛就在脚下,一不留神就能把自己淹没卷走一样。我心惊肉跳地缩回身子接着向前走。
走到尽头了,我看见右手也有一个山洞。旁边的石刻告诉我,这是毛主[xi]住的山洞。走进去发现竟是个套间,洞室里有成堆烟蒂,里间的石台上还有一双草鞋。
走出山洞,我越过前面的深沟爬到高处的石碑看了个究竟,再回来时,就看见有几个人在毛主[xi]住的山洞里烧香。看着他们临走时把点燃的香烟放在洞壁的凸起处,我后悔没有带素香和香烟来,那样我就可以他们一样,在这里表达自己由衷的敬意。
我走回金沙江大桥,四处搜寻当年渡口的痕迹,没有,没有一丁点的痕迹。我猜想,也许是被从山上倾泻而下的废矿石所掩盖所淹没。江风很大,只有站在桥上,才不感到酷热。向上游看,我看到水从山后转过来;向下游望,水又转到山后面去了。两岸犬牙交错的山峰使金沙江再急再怒涛滚滚也不可能一泻千里。
我看见浑浊的江水中有一个黑点,当我认出是一只黑羊时它已经到了近前,我急忙走到桥的另一侧,可是这只可怜的羊只已经又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了。激流,急流,试想当年三十七名船工是何等的艰辛!
桥上有一位从江对岸四川铜湾来的彝族包姓妹妹在出售她的脆李。她会讲汉语,她对我讲着当年流传下来有关红军的故事,唠着现在的家长里短。
扭头看着她指给我的红军当年走过的小路,我惊叹,我坐车的路都那么险要,小路的艰难可想而知。她说,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张潮满的,虽然还在但是身体已经偻得很。
她出售的脆李碧绿碧绿的,看上去很生涩的样子,她对我说,很好吃的,尝一颗,吃的来的。一元五角一斤,说明一下,这里人们说的一斤是一公斤而不是家乡的一市斤。这么便宜还尝什么,于是我买了一斤。咬一颗,太甜了,真的有点出乎意料。于是我对她说,脆李就和你们彝族人一样。她问怎么说?我就说,看着有点生硬其实真的很好。她爽朗的笑声表示她不仅听得懂我的意思还很开心,她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很好看。她比我小三岁,有三个儿女,大的和我儿子同庚,最小的女儿十八岁,也就要出嫁了。
枫叶又发来信息,问我为何不回信息。我把来这里的惊险与危险说了,并且强调在这里多住一天就是保证自己能多活一天。他只回了我两个字“活着”。
那晚,我在金沙江桥上直坐到半夜,两岸矿井的灯光影射着当年七只木船竞渡七天七夜连轴转的景象始终如拍岸的涛声无法挥去与逝去。
接到表姐的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皎平渡,她居然不知道皎平渡为何地,我除了无言以对别无选择。
在纪念馆里,我没有签下自己的名字。面对先烈们,我太卑微,渺小而晦暗。
在皎平渡希望小学看着活蹦乱跳的孩子们心头充满了异样的情感,因了当年红军从这里走过,他们才有幸来这里读书。就要离开这里了,一种依依惜别之情涌上心头,泪水噙满眼眶。再见皎平渡,再见金沙江,我向你保证:一定还有再见的日子!
皎平渡的白昼与黑夜,皎平渡的急流与山峰,皎平渡的彝族同胞,像一张光盘,将随时随地在我的脑海里播放。
今后,我永不会忘记的,将是金沙江水拍云崖的涛声。
“相约五月天”专题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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