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因为遇难者亲人前往祭奠,官方允许当地百姓进入北川县城。
这几天北川一直都是细雨纷纷,从垭口往下望,浓雾罩着县城,一开始就让人感到压抑。一路上两道全副武装的武警哨卡,加上路边和废墟旁守护的年轻战士,让本就肃杀的废墟之城,更加肃杀。第一次有机会进入北川县城,脚步却快不起来,城中和三道拐的祭拜台不时传来鞭炮声,青烟从城里不同的地方袅袅升起,眼前的县城,清冷,阴凉,空寂而惨烈,郁闷而悲切。
满眼是自然之力对人类建筑摧枯拉朽般的扭曲、撕裂、折叠和蹂躏。我去过绵竹汉旺,什邡穿心店,彭州龙门山,建筑的毁坏虽大同小异,但作为一座完整的城市,一座曾经拥有近五万常驻人口的繁华县城,北川的惨烈却是空前的,独一无二的。靠任家坪这边的南山,整体下移,把老县城的主街道包括相当部分政府部门埋掉大半,泥石流把原先五、六层的高楼埋得只剩下顶层;入城右边的山体虽然是石灰石构造,也崩塌有数万立方,老乡讲,地震当时,许多人跑到右边躲避,以为山体结构好,殊不知瞬间崩塌,上百人被深埋在坚硬的巨石之中;县城新建的部分在靠北边,排在头里的北川大酒店虽未倒塌,但所有建筑都不规则的倾斜着;街道两旁,伏倒的、仰倒的、倾斜的、撕裂的、粉碎的房屋处处皆是,找不到一幢完整的房子;温总理揭幕的“5.12”纪念碑在县城中间的大街旁,碑前人们献了不少的鲜花,由于雨水太多,这儿不便烧纸,我们只好在对面的废墟旁把香纸烧了;纪念碑的背后,就是号称“万人坑”的遇难同胞安息处,我和同行的朋友都不愿近前,不是害怕(到这儿根本就不存在害怕),而是一种本能的心理拒绝,一种不堪沉重的心理拒绝;再靠后,又一座整体下滑的石灰石山体,无数的巨石下面,掩埋着毛坝中学的全体师生(乡亲告诉我,只有一个班,由于不在学校,幸免于难),这所学校我们还能看见的只有被巨石推下来而仍然屹立着的一根旗杆和一个篮球架、、、、、、
下午,祭奠的人渐渐少了起来,城里街口的地方有零星的武警战士,巡逻车慢慢地从身旁擦过,云雾越来越浓,天色愈发晦暗。——这就是我去年在新疆天天守着电视天天看着她独自流泪的殇城,即使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道旁仍有桃花开着,丝毫也没有减少作为一座死亡之城对我心灵的强烈震撼。我想奔跑,想狂奔着呐喊,却梛不动脚步,喉咙也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我想拥着某一根倾斜的柱子,抑或拥着曲山小学那块牌子,痛快的哭一场,而胸怀却郁闷得若窒息一般。
清明雨细霏霏地下个不停,若无声的泪,沾湿了我的衣襟。北川城四面是高山,下午六点,已有傍晚的感觉。原汽车站大门,已被泥石流和唐家山堰塞湖泄洪时回填的树木和泥沙垒得只剩下屋顶了,一对中年男女蹲在那儿,正在狼藉的废墟上烧纸祭奠,火光一闪一闪,映在他俩脸上身上,此种无声而孤苦的祭拜,让人悲从中来,不敢久望。
返回三道拐的时候,首批武警已经收队。回望北川城,浓厚的烟雨中,若抽搐着身子痛苦挣扎而后罹难的汉子斜躺在那儿,在周围大山的挤压下,无助而渺小。
这清明的傍晚,脚下的殇城,时隐时现的火光,偶尔几声爆竹,我上万同胞的安息之城,缥缈迷离。一步一回头,我与北川的空间距离越来越远,而心灵感应却越来越近。没有恐惧,也没有伤悲,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就像曾经无数次光临过的一座非常熟悉的热情的城市。哦,所以亲切,是因为她曾经给了我太多的痛和牵挂。
死亡之城,国殇之城,在这清明傍晚的纷纷细雨中,有一个人用心悄悄地亲近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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